2021-06-14|閱讀時間 ‧ 約 24 分鐘

《比宇宙更遙遠的地方》-實踐的道德與勇氣

    在2018年為數眾多的動畫作品中,有一部令人驚艷的原創動畫遭到了主流動漫社群的忽視。與其同期的超人氣作品有《龍王的工作》、《擅長捉弄人的高木同學》與《紫羅蘭的永恆花園》三部作品。在這三部作品的光芒下,劇情相對純樸的本作得到的關注度少了許多。然而,在將《比宇宙更遙遠的地方》看完後,筆者認為這部作品從作畫到劇情都可稱之為原創動畫的巔峰。更甚者,它還傳達了一個對於現代社會來說極為重要的哲學。因此,筆者特意為其撰文以擦亮這塊璞玉,使其綻放光亮。
    (圖片來源:Alita)
    (圖片來源:Alita)

    劇情介紹

    要介紹一部作品中的哲學則必得先從其劇情開始。本作的一開始是從第一位女主角玉木真理的視角開始的。以幾分鐘的描繪,導演清楚的向我們展現了她冒失與單純的性格。真理隨後在檢視自己中學時的筆記本時看見了自己當時寫下的「想達成些甚麼」的夢想,現在已經高二的她卻什麼都沒做到,她為此感傷萬分。在她到達學校後,真理便向好友惠講述自己意圖實踐些什麼的渴望,並在好友承諾幫忙的前提下決心逃學。然而當真正抵達車站時,真理卻因為對改變的恐懼而不敢踏出那關鍵性的一步。而後,真理在車站邂逅了第二位女主角-小淵澤報瀨。在將報瀨的一百萬元還給她後,真理得知了報瀨前往南極尋找母親的目標,並表達了對她所付出之努力的欽佩。當真理第二次邂逅報瀨後,報瀨邀請她一起前往南極,如果她真的要證明自己對她的支持不是空談的話。為了真正的改變自己,真理踏出了改變的一步,履行了與報瀨一起看船的約定,踏上了旅途。之後,真理曾因為好友惠的不斷潑冷水而短暫產生退意,幸虧隨後立刻就因為報瀨可靠的氣質而重振士氣。兩人接連邂逅了同樣在主流社會中感到不自在的日向與孤僻的結月。縱然當初與報瀨母親共事的隊員們曾拒絕主角們的入隊申請,但與結月的結識讓真理與報瀨獲得了一個藉著特別偶像企劃前往南極的機會。與結月建立真正友情後終於使南極之旅得以成行。在登上前往南極的船之前,真理的好友惠前來告知主角四人不斷遭到中傷的源頭就是自己。出於對真理成長的忌妒以及對「被依賴」這種關係的依存,她希望能藉著中傷真理來打擊她,並使她留在自己身邊。在與真理意義上的絕交後,兩人分別踏上前往新世界的旅程。在前往南極的旅途中,四人遭遇了無數的波折,有幾次甚至遇到差點不能前往南極的狀況。然而四人的友情也在不斷磨合中變得更為牢固。最終四人成功抵達了日本在南極設置的觀測基地,報瀨成功的一吐怨氣。在南極基地的日子四人主要是在探險,報瀨在找到母親的筆電後發現了自己數年來傳的訊息通通沒有得到回覆。確知母親失蹤的現實雖使她傷心,但也放下了心中的一塊大石。在一段時日後,四人帶著各自的收穫與成長返回日本,並約定未來要再次一起旅行。

    作品評析

    對改變的恐懼——逃避失敗的後果
    這部作品中的哲思事實上在第一集就表現的十分清楚。在第一集的前十分鐘,編劇與導演就藉著真理首次嘗試改變的失敗帶出了本作核心哲思第一階段的鋪墊-「對改變的恐懼」。這個鋪墊不只是帶出本作核心哲思的關鍵,也是一個常見於各式日本文藝作品的特徵。所謂「對改變的恐懼」所指涉的是一種對於安穩的現狀之依存以及畏懼改變後「可能」發生的失敗。以本作的真理為例。在她首次的逃學嘗試中,她在走到車站後就卻步了,她仍然反射性的坐上搭往學校的電車。到了學校被好友詢問時,她使用了許多「要是...可能就會...」的理由來為自己開脫。在根本上,她的內心是渴望改變的,但她同時也恐懼逃學後的後果,她在心理建設上還沒準備好承擔逃學帶來的影響。以個體心理學的角度來看,真理的心理狀態或能以本我與超我的衝突來解釋。「除了滿足慾望之外,「本我」並不在乎任何的道德要求,它只遵循「享樂原則」,是生命最赤裸的樣態」(《批判思考-當代文學理論十二講》p.98) 在慾望的概念上或許稍有不同,但其純粹性殊途同歸,兩者都是個體在當下最為純粹的慾望。而真理在踏上電車前所感受到的恐懼則與「超我」接近。「『超我』反映了心理結構中被內化的文化與社會規範......在運作上,『超我』經常與『本我』對立,並要求本我的『力必多』投射標的必須符合社會期望。」(《批判思考-當代文學理論十二講》p98-99) 一個人的精神與思想不會只由原始慾望主導,社會規範與道德標準同時也是構成精神與思考的要素。真理所感受到的恐懼便是源自於由上學的社會規範與學生的道德標準所形塑的超我。而若是將這段心理背後恐懼改變的敘事邏輯以社會學的視角來凝視,便會發現「恐懼改變」正是一種對日本民族性的指涉,也是對阻撓真理之「超我」的更精確描述。
    (圖片來源:CUP)
    不只是日本文學與電影,「恐懼改變」的思想幾乎出現在所有動漫作品中。在友情愛情與政治三層面上更是常客。友情的話以《果然我的青春戀愛喜劇有問題》一作講的最好。在這部作品中可見主角比企谷與其他兩位女主角在情感上形成了共依存,她們依存著形式上的友情而不敢打破現狀,因為後續衍生的情感她們沒有自信應對。愛情的例子則是多如繁星,在一般的戀愛劇情中因為不想打破現在和平的關係而將愛意藏在心中已經是多到無法計算的實例。在政治上則常有保守的高層因為害怕改革而對充滿熱血的主角大加掣肘的橋段。追本溯源,筆者認為這樣的民族性有一部分是來自1990年代日本的泡沫經濟。在泡沫經濟發生之前,日本因解除金融管制與資本自由化兼及寬鬆貨幣政策而使股票價格狂飆:「1980年代初起,日本逐步解除金融管制,同時致力於資本移動的自由化,加以1985年的廣場協議後,日圓大幅升值,BOJ為協助出口產業,採行極為寬鬆的貨幣政策,結果銀行競相大肆放款至不具生產性與投機性的領域,造就了房地產、股票價格的狂飆。再者,當時日本政府為紓緩貿易摩擦,擴大國內需求,而將緊縮性財政政策轉為擴張性財政政策。回顧日本在資產價格泡沫破滅前的那段期間,銀行放款與貨幣總計數M2年增率均維持兩位數的成長」(日本失落十年的經驗與啟示) 在引文中無法推知整體社會所持的心態,但藉由股票大幅升值以及銀行大幅放款的時間連續性可推論全體日本國民確實在一定程度上受到了美好經濟幻象的影響而大量投資。在時間帶上,此時期的日本正是一戰後美國的映照。兩者同樣兼具「戰後」的條件,也同樣因政府嶄新的經濟政策迎來了經濟起飛。從費茲傑羅的名作《大亨小傳》的前半部中便能一窺當時美國甚至是日本社會整體的心態。這兩個不同時空的社會卻同時作著進步史觀的幻夢,這兩個社會的人都相信著人類可以愈加進步,因此他們不斷投資以求得更高端的物質生活。毫無意外的,等待著他們的是破滅的結局。資產價格過於攀升造成的結果是通貨膨脹,一段時間後撐不住的日本銀行終於採取了強烈的緊縮性措施,1990年代始日本的資產價格呈現巨幅下挫。這樣的歷史脈絡為我們講述了這樣的一種故事:「嘗試改變自己生活的人最終只會嘗到更慘痛的失敗」。在90年代前,全日本社會在經濟起飛的總體瘋狂下產生了生活能藉著改變而更加進步的幻夢,而這些幻夢在90年代始證明了自己只是空虛的泡沫,資產價格下跌,而失業率大幅增加。除了資產本就豐厚的資本家得苟延殘喘外,多數人的下場相較於改變前更為悽慘。
    在1990年後急遽增加的自殺率正是許多人被美夢破滅後的失敗所帶來的絕望導向毀滅的實例。對於活下來的人們,筆者認為更多的是後悔。「要是當初沒有...就不會...」不可能沒有被想過,因為自身現在的處境確實便是由當初的決定所引至的。可惜的是在時間軸為線性的此世中,生命的每一秒都具有不可回復性,這個「一切都將消逝」的前提提前原諒了一切惡行,因為時間將沖淡惡行的破壞性,使其從明確的悲劇轉化為模糊的歷史,但這樣的前提也使每個決定變得沉重,因為人生將由無法挽回的決定而形塑。身在線性時間中的日本人在意識到時間的不可回復性後將使其心靈的哀傷無法謀求正當化,因為在線性時間律中自己的決定確實會引導往後的方向。人的心靈對於絕望的承受度實際上並不高,所有負面情緒最後的排除事實上都是因為其得到某種程度的正當化而使自我主體得到回復積極心態的憑藉。而過大且無法正當化的絕望將使生命本身失去存活的積極意義。活著理當是要體驗生存的喜樂,人類的出生不是為了感受絕望而存在的。失去生存積極意義的生命本身將遭死之驅力影響而邁向自滅之路:「死欲的主要作用就在於驅使人們邁向自我毀滅的衝動行為(如賭博、冒險活動或不理性的衝動等),並藉此讓心靈回歸平靜狀態。」(《批判思考-當代文學理論十二講》p102)
    最常聽見的自殺理由便是「尋求解脫」,確實,死亡亦即停止生存的狀態將使人與需由存在本身為前提來感到的痛苦所隔離。然而,向著存活存在的生之驅力亦為構成人類的一部分。因此,遭死之驅力引導的自滅衝動必然也會在生之驅力為延續生存而產生的心理防衛機制所調節。歸根究柢,日本人的絕望來源無非是因為其絕望之情緒缺乏一個合理化的出口。因此在客觀上最具效率的心理防衛機制就是將過錯轉移到其他事物甚至概念上。在直觀連結上,造成這一切絕望的就是當初的「嘗試改變」。那麼,最能在絕望中用以想像出廣大共同體的方式便是對改變的譴責。為了將自己除罪化,也是為了向集體尋求精神支撐,「嘗試改變」這個帶著他們走向地獄的心態必須被批判甚至根絕。藉此由集體社會共享的心理防衛機制與筆者尚無法爬梳的其他因素,「恐懼改變」在慣性思考下成了日本民族性的一部分。只要維持現狀就能保護的安定是日本人習於依存的事物之一。因改變而失敗所造成的傷害已成日本民族的集體記憶之一,故而作為思想載體的含動漫在內之系列文藝作品大量的映照了此一由民族共享的性格。
    由是帶回本作。在第三段中筆者曾以個人心理學的角度來分析真理第一次改變失敗的原因,筆者認為她在上車前一刻的猶豫是來自超我與本我之間的衝突,而在進一步分析超我的深層意義後,筆者認為使真理產生猶豫的阻力是日本民族根深柢固的「恐懼改變」之民族性。在每天準時上放學回家這般制式的生活中,筆者認為真理在厭倦之外必然存在一定程度的依存感。一成不變的生活縱然平凡卻也意味著所有事情都將維持原狀,自己所熟捻的事物都將維持原樣不會改變。要是她跨出了改變的一步,她或將再也無法回到自己熟悉的平凡,她也害怕自己將難以適應未知的環境。

    相信人的弱小——維持現狀的理由
    接著,她和好友惠與報瀨的相遇帶出了本作核心哲學的第二階段鋪墊-「相信人的弱小」。在真理與報瀨相遇後,她被對方想要去南極的夢想給震懾,她也因此不斷向惠講述自己對她的興趣。然而,惠卻不斷潑她冷水。她沒有肯定報瀨的努力,而是從她所能想像的現實層面來否定她的可能性,她認為報瀨不可能成功去南極,她相信與自己同為高中生的她不可能相對高中生這個群體作出改變。藉著第四段的分析可得知日本人有著害怕改變的民族性,若是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個民族性背後的敘事邏輯則可發現他們同時也肯定人的弱小。這是合於邏輯的。當「改變」成了自己無法跨越的事物,那麼唯有相信人類的弱小才能合理化自己的駐足不前。他們相信人類的弱小與無能為力,他們相信人無法改變命運且最終必然都得服膺於某些事物。當出現想要改變的人時,這樣的社會並不會對其伸出援手,而是會以各方面的壓迫與打擊來打壓意圖改革者,目的是將其逼回符合「弱小」期待的框架中。這樣做的原因無他,只是為了保持自己堅信的「弱小之正確」,為了要讓自己的弱小維持正確,想要試圖將「改變」作為正確的就會遭到排除。惠相對於真理所給予報瀨的冷嘲熱諷就是最佳的實例。
    「天知道,所以別人才叫她怪人吧。」
    這樣一句隨意的評語正是上文最好的註腳。在日本強烈的集體性下,「正確」成了能被多數量產的東西,所謂「反常」自然也能被多數生產。當多數人都以維持現狀為正常時,意圖改變者就相對的成為了怪人。除了惠之外,報瀨周遭的所有人對她夢想的反應更是證明了日本社會相信著人的弱小。根據報瀨本人的說法,她的同學十有八九都對前往南極的目標嗤之以鼻,少數有興趣的人也在強烈的群體壓力下打了退堂鼓。周遭的師長與親戚也沒有相信她的人。她周遭的所有人無一不相信著「一個高中生怎麼可能去南極」,藉此不只能看見報瀨在群體中遭受的孤立,更是再次證明了「弱小之正確」的敘事邏輯。
    在經歷過前兩大段的鋪墊後可得知,對於日本社會來說,「改變」是被恐懼與憎惡的。並且,他們相信人類的弱小與無能為力。在符合上述兩種說法的條件下更可進一步推論出「維持現狀」就是他們的道德。維持現狀就是不去改變,同時也意味著一個人缺乏身體或心靈上改變的能力,完美的符合了日本的民族性以及他們對人類的想像。對於他們來說,一個人不應該去想著甚麼改變,因為那「可能」會帶來危險。乖乖的走主流且安穩的路線並平穩的過完一生才是良善的。縱然這是被多數日本人所相信的道德,筆者卻有另一角度的看法。所謂的「維持現狀」其實也就是「甚麼也不做」。維持現狀意味著所處的環境與行為模式一直是保持相同的狀態,意即重複日復一日、制式化的生活,最終再跟著潮流變動。以真理的例子來說,她維持現狀的方式就是每天按時的上放學並回家,最終則跟著制度安排的畢業考大學。在這樣的過程中,她並沒有做出任何「行動」。做出行動意味著主體進行了思考與創造結果,只有以肉體去執行一套既有動作的模式叫做「慣習」。行動是主體憑藉自由意志進行的思考與創造,慣習只是讓肉體執行一套既有的動作模式,根本的差異在於意志的有無。有意志的去思考與創造才能算的上是「有所作為」。只是單純的肉體經歷相同的體驗叫做慣習,那至多只能算是一種後天附著於生物上名為「體制化」的本能,實際上不代表一個人做了任何行動。
    這樣的道德觀在尼采的著作中曾以極接近的論點被提及:「又有這樣一種人,坐在他們的泥沼裡,從蘆葦叢中說出這樣的話:「道德-就是坐在泥沼中不動。我們不咬任何人;不論何事,我們總同意別人給我們提供的意見。」(《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p140) 不去做任何事,讓主流的意志來主宰自己,就是日本這樣的民族所認為的道德。縱然時空及語境不盡相同,筆者認為尼采所闡述的現象與上文所分析的日本實是殊途同歸。尼采所闡述的是在當代由他本人所觀察到的消極主義。而以日本來看,什麼改變都不嘗試且將自身行動依歸交付給集體正是一種消極主義。
    這樣一種以「甚麼都不做」為善的道德在筆者看來更接近一種道德的形上學:「亞里斯多德〔形上學〕一書十四卷所探討的問題,大體上可區分出下列幾類
    1. 哲學之性質、任務、範圍;討論存有的第一哲學(first philosophy);
    2. 存有的本質與變化:提出形式才是本質的形質說(hylomorphism)及潛能與現實的區分
    3. 知識之關係及概念的運用:對範疇、概念、術語加以解釋說明。 」(教育大辭典)
    道德存有的性質以上述的分析來看確是被以一種形而上的「原則」之型態存在著。雖然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清楚的界定這個道德的定義,但這種道德與實際的生活卻難以有聯繫。畢竟它所闡述的邏輯等同於以特定模式「活著就是道德」,人不必做任何事。一方面確也輕鬆,但同時也無法感受到所謂「道德的實感」。

    實踐的道德——採取行動勝於言語支持
    在被消極的道德觀所籠罩的社會下,小淵澤報瀨並沒有被周遭人對她造成影響。在周遭幾乎所有人都看不起她的時候,她不以為意的持續打工賺錢。周遭人的冷嘲熱諷只是使她更加努力的動力,因為她打算對這些看不起她的人還以顏色。而本作的核心價值終於被帶出-「實踐的道德」。相對於周遭人以什麼也不做為道德的價值觀,報瀨則反其道而行之的以身體力行來證明自己。實踐的道德有兩個階段的討論。在報瀨所身處的日本甚至是筆者所身處的現實中,總是能聽到許多「…這樣…就是…」等以原則為本的論述。然而,為何「這樣」就是「如此」幾乎沒有人能明確的解釋。以原則為本的論述假定形而上的理型早就存在,亦即所論述之物早就在形而上世界中有一個絕對真理的理型,故而持此理念者通常習於省略該有的論證,其通常也假設所有人都能理解自己所假設的真理。實際上的狀況是,普通人很難去理解這種僅是以言語描述的道德,這些僅是形式上的東西所產生的影響趨近於零。
    真理遭遇的狀況正是實例。她因為欽佩報瀨而前去向她表達支持,但相同形式的支持報瀨其實已經接受過非常多次,對於僅是形式上的支持她也感到了些許厭倦,因此她要真理假日陪她去看船,來了就相信她所表示的支持是真心的。真理認為自己的言語是對報瀨的一種支持,但報瀨卻要問她為何支持的言語必然就能作為一種支持,僅是形式上的言語根本不會對報瀨造成任何影響。同理可證,僅是形式上以言語或規範所描述的道德為何必然是一種道德?這些原則式的東西對人是難以產生實際影響的。故此,所謂的道德在將其付諸實踐前都只是文字,是一種偽裝成道德的偽物。所持的信念應當要能付諸實踐才能使其真正的在對周遭的影響中將言語的信念化為真正刻印在生命中的真物。
    真理在本作開頭曾提及自己想要在高中時代做點什麼以「改變」自己,她一次都沒有成功。更甚者,她在本作開頭的首次嘗試改變也因自行卻步而失敗。故而,她所宣稱的信念只是一種形式。而或許是因為她活在制式的生活中過於久了,她也習於以形式化的方式來應對而不自知。在跟報瀨交談的過程中真理竟認為她熱切的言語就能作為對報瀨的支持。直到報瀨向她提出邀約的那一刻她才驚覺自己的問題所在。報瀨向她提出的「被相信」的條件無疑是使她開始反身性思考的起點。就像報瀨向她要求的那樣,她應當要親身實踐她所說才能真正達到她所謂「支持」的目標。一直影響她的原則逐漸被思考其背後的意義。不論是她自己還是周遭的人都不斷告訴她「這樣就好了」; 「因為會…所以不要…」。然而,只要遵從這樣的模式活著真的就「好」了嗎?別人告訴她「這樣就好了」,但應是要自己親身去體驗與實踐才知道究竟是好或不好。「因為會失敗,所以不要…」,但她應當親身去實踐這些「會失敗」的事才能知道是否真的會失敗。報瀨對她的邀請最為重要的影響是藉著一個與朋友交心的契機讓真理體認到了所謂的信念與支持都是要親身實踐才算數的。
    一切事物都不該只是一種形而上的原則。依照一個模糊的原則來過活永遠不會產生實質上的改變,因為在改變之前已經有個絕對的原則在將遵從者嵌入一個框架中。唯有將生命中的所思所想付諸實踐才能讓生命留下印記。人的成長不是突然的爆炸性飛越。一個人的成長通常都已經是先有相當程度的基底。最後的改變只需要一個小契機。真理在改變之前早就累積了許多想要改變自己的想法,但她總是過於理性的去計算自己可能遭遇的失敗。她得以成長的契機是來自一個不理性的、想證明自己的衝動。在跨出決定性的一步後,她以實踐將自己許諾的青春化為現實。在最後,她和三個朋友藉著踩上南極土地的實際行動證明了周遭人「因為會失敗,所以不要…」的想法是錯誤的,她們不只沒有失敗,還獲得了巨大的成功。所有的話語都該藉著身體力行來使其化為真實。相對於毫不改變一事無成的人生,親自去證實自己所思所想才使得個體的存在變得有價值,這就是所謂「實踐的道德」。

    日本文化與個人主義
    光是醒覺是遠遠不夠的。在幾乎全體社會都持消極道德觀的狀況下,嘗試以實踐改變自己無異於跟主流價值對抗。以現今盛行的自由主義脈絡來看,每個人都是理性且自主的,因此能夠自由的選擇意欲的事物。但日本的文化脈絡與自由主義價值觀所盛行的地區稍有不同。縱然強調個人主義的價值觀隨著西方文化的強勢擴張而愈加普及,但日本卻仍保有極強的集體性。日本集體主義的形塑由來已久,而在近代的二次世界大戰中遭到了放大。在二戰後期惡名昭彰的神風特攻隊就是最佳的實例。
    所謂的神風特攻隊所指稱的是以飛行員駕駛裝填炸藥的飛機衝撞敵方船艦的自殺攻擊。這是會導致飛行員直接死亡的行為,以正常人性求生懼死的角度來看,這樣的行為應該沒有人會想做,但當時卻有大批青年趨之若鶩。這種看似反常的行為從民族主義的角度來看卻是再自然不過。對於二戰時期的民族主義脈絡,從一種角度來看可說是官方民族主義的運作模式「…掌握對「民族想像」的詮釋權,然後透過由上而下的同化工程,控制群眾效忠,鞏固王朝權位。」(《想像的共同體》p15) 在二戰時期,日本軍政府確實掌握了民族的詮釋權,藉著由上而下的「效忠精神」灌輸,「民族」與「軍政府」被劃上了等號。然不可否認的是個人對於民族的想像也是一個解構的角度。
    ……而語言往往因其起源之不易考證,更容易使這種想像產生一種古老而『自然』的力量,無可選擇、生來如此的『宿命』,使人們在『民族』的形象之中感受到一種真正無私的大我與群體生命的存在。『民族』在人們心中所誘發的感情,主要是一種無私而尊貴的自我犧牲。             《想像的共同體》p.17
    在民族的宏大敘事中,「個人」的生與死都是為了一個更崇高的集體奉獻而存在。或許人性中確會排斥自行走向死亡的舉動,但民族主義卻提供了一個更崇高的理由來正當化自我毀滅。自從這個時期開始,想像群體的思考模式逐漸成為一種慣習。在當時是藉著共享的「愛國心」來想像出一個自己以外的廣大民族,而到了現今則是藉著共享的某種特點來想像出一個與自己相同的群體。不論時代為何,其背後之敘事邏輯在於求「同」而排「異」。以共通點來想像群體一方面是為了尋找相似者,一方面也是一個排除相異者的條件。而日本社會中為多數人所持的消極道德觀就是一種篩選群體的條件,不符此條件者如真理等四人便要面臨被主流社會排除的風險。並非是說她們會就此變的孤苦伶仃,而是她們的行為將會難以得到普遍大眾的理解。雖然她們各自也都有自己的親朋好友,但踏出了這個圈子便是一片冷漠的荒原。對於一向遵從集體價值的日本人來說,此狀況無疑等同是被社會排除。面對這樣的處境而堅持下去所需要的正是實踐的勇氣。在無法得到理解的狀況下堅持自己的信念的人所具有的是不會動搖的心理素質,也就是勇氣。勇氣也並非是一種抽象的概念,所謂的勇氣其實就是緊捉著某種事物不放的原動力。勇氣與依存不同之處在於一者所緊捉的事物會帶著個體往更高的目標前行,依存所緊捉的事物則是合理化墮落或維持原狀的藉口。因此,迫切想要達成夢想的渴望就是一個人的勇氣,也是真理等四人能實踐夢想的原因。

    結語

    本作在劇情的編排與人物情感的塑造上都屬上乘,主角四人的青春物語在十三集的故事中被描繪的生動感人。而本作在此之外所傳遞的哲思便是實踐的道德與勇氣。就像在第一集真理所表現的那樣,想要活出青春的信念不能只是嘴上說說,信念必得要付諸實踐才能證實其存在。而面對未知的恐懼以及與主流價值相悖的恐懼時,達成夢想的渴望將成為一個人去實踐話語的勇氣。這就是現代社會最為缺乏的價值。我們太常去描繪一個夢想與宣稱一種信念卻沒有真正的實踐它,這樣自然無法產生任何影響,且會讓發語者成為一個偽物,因為其所宣稱的一切都只是流於言語的虛假形式。我們必須藉著這部作品來體認到,所有的夢想與信念在付諸實踐前都只是文字。「當你有了想法時,夢想肯定就已經開始了。」是筆者深刻認同的一句話。但若沒有將夢想化為行動,那麼這個夢想將永遠無法抵達終點。
    責任編輯: 李佾學 核稿編輯: 鄒宇晴
    參考資料
    1. 《批判思考-當代文學理論十二講》p98
    2. 《批判思考-當代文學理論十二講》p98-99
    4. 《批判思考-當代文學理論十二講》p102
    5.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p140
    7. 《想像的共同體》p15
    8. 《想像的共同體》p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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