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聊齋渡疫情：餺飥媼

網路上流傳過幾個有關恐懼的心理測驗，列出四扇門、四種森林或是六個隧道，讓人選感覺最恐怖的，根據所選的答案分析你正害怕或逃避的是什麼，乍看答案會覺得好準，不過當你細讀每一扇門後就發現，其實每一種都怕，如選冰窖的是害怕失望和受傷，難道他不害怕選荒廢樓梯間的死亡，或破敗小木屋的窮困？人的恐懼大抵都是一樣的，怕黑怕鬼怕死怕窮怕孤單也怕無人理解，怕未知怕已知怕超前怕落後怕自己不是被選中的那一個。陰暗面很多重，每一重都強力阻止你進入，恐懼一方面使人的理智無法正常運作，一方面卻也是人想活下去的反射動作。

同樣的問題，哪種鬼故事最可怕？半夜發出怪聲的恰吉、頭髮自動增生的日本娃娃、從電視爬出來的貞子、山裡來的魔神仔？最好不要再舉例，因為任何一種都不想遇到。

〈餺飥媼〉是極短篇，即半夜煮刀削麵的婆婆，不是路邊掛燈籠推餐車的，是三更半夜家中廚房的瓦斯爐被扭開，接著切剁菜葉的細碎聲、杯碗鍋鼎的碰撞聲、抽油煙機轟地轉動，窸窸撒撒......

故事發生在某個冬夜，住在大宅院後廂房的韓太太才剛躺下，就聽見嚓嚓唧唧的碎動聲，彷彿有人在外頭走動，這時有誰？難道先生回來？她這幾個月老睡不好，不為別的，丈夫無故離家，至今「居別墅半載」，怎麼勸都叫不回，問別居原因也不說，只說過了這個冬天就會回來，其餘一概不語。雖然僅在隔壁縣城不算迢遠，也有僕傭走動報信，都說只見韓先生一人在別墅中，沒有其他人，尤其是女人出入。但她是不信的，除非被狐或鬼纏住才這樣，否則為何還不准她去找他呢？

她披件外袍往外走，聲音從廚房傳來，遠遠見大灶紅炎炎燒著炭火，劈啪作響，一個鶴髮龜背，全身皮面皺得像白千層的湯婆婆舉著大杓站在鍋爐前，攪動滾沸的湯水，緩緩轉過頭，一張臉啾著三隻嘴巴，對韓太太說：「吃麵嗎？」

過於驚嚇，她不敢動也不敢應聲，想偷偷往後退，卻發現老婆婆的頸後長著眼睛，一眨一眨，直盯著她。「不會等太久，這就把麵塊扔進湯裡。」說完卻開始剁切著什麼，一團一團紅黏滲血的肉塊，腥羶的氣味和湯水的蒸霧交揉，兜！兜！兜！矮小的婆婆拉曳著巨大的黑影，一起一落，幾乎要把她的心臟敲破，火爐滾燒著，她冷極，手和腳顫抖得幾乎無法站直，唯一想到的是門後擱著一把鐵鏟。

湯婆婆在爐火前指揮若定，很快地舀起一碗麵，直直端到韓太太眼前。「吃吧，你不是餓了。」「沒...沒有筷子怎麼吃？」「喔，也是也是，我老糊塗。」她竟就將湯碗放下，笑著：「我去取筷子來。」呵呵呵，三隻嘴同步合聲，穿牆，消失。

韓太太趁隙趕緊把整碗麵和整鍋湯都倒掉，抓起鐵鏟往房間躲，門上鎖，窗拉緊，躲起被裡把自己牢牢包緊。（這樣是有用嗎？）

果然，可以穿牆的湯婆婆還是站到了床邊來，「我煮好的麵呢？我的大鍋呢？」蒼蒼的白髮往上飄，讓她幾乎高壯了數尺，「麵呢？麵呢？」三隻嘴巴反覆叼唸，高中低三種音調，韓太太躲不過，胡亂揮舞著大鏟想跟老婦拚命。

湯婆婆從袖中端出一隻破口碗，碗內爬滿蠕動的黑蟲，「吃麵吧，乖。」

嚇到失神的她開始歇斯底里亂叫，「啊～～～啊～～～不要過來，我不要！」

這一叫，把家中其他人全喚醒了，老的小的壯的急匆匆趕到太太房間，可門上鎖了進不去，只得扛重物撞，年輕的長工猛撞了三次才扯開門，見到的是昏死在地上的韓太太，緊緊抓著鐵鏟，亂髮破衣。

「果然還是沒辦法啊。」

「第幾個太太了？」

「吃了麵就沒事了。」

「吃了麵就是自己人了。」

還沒完全失去意識之前，她聽見圍在身旁的老的小的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