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片震耳欲聾的樂聲中,五位樂手彷彿懸在半空似的,以驚人的姿態出場,他們分別是小提琴演奏家Clarice Rarity、吟唱歌者Aditya Prakash、低音大提琴演奏家暨歌者Nina Harries、打擊樂器暨手碟鼓演奏家B. C. Manjunath、低音薩克斯風演奏家Tamar Osborn。這五位樂手究竟是高高在上審視眾生的神祇,還是無形無體悲憫世人的存在?樂手如幻影消翳之後,歷經戰火、用來掩埋屍體的黑土從舞台上方淌洩下來,阿喀郎‧汗自斜坡頂端滾落,捧起黑土,往上攀爬,向下走⋯⋯幾度重複,像是無法逃脫命運的薛西弗斯。遠方傳來狗吠聲,他爬到斜坡頂端,看見一架留聲機。他好奇地察看留聲機,拉起長條繩索,將繩索與繫著留聲機的繩子打結,於是接上訊號,留聲機開始發出聲音,字句模糊難辨。隨後,留聲機擺動起來、轉圈,甚至發出亮光,將阿喀郎‧汗的影子打在斜坡上。五位樂手再度出現,演奏柔情的音樂,又在一陣閃光後消失。阿喀郎‧汗倒地,滿懷恐懼抱住自己的身體,滿身塵土。在此,繩索形現第一次大戰時期戰地的電纜,軍事將領必須以留聲機向戰地士兵傳達軍令,接上電纜,留聲機才能發揮作用;接電纜是一份相當危險的工作,若是接錯線讓敵軍得知我方軍情,往往電纜兵就會招致殺身之禍,因此這份職務多半由殖民地傭兵擔任。那架留聲機於此也是一盞探照燈,搜索逃亡士兵與戰俘的同時,這盞探照燈也如燈塔般,讓人知道自己身處何方——即使逃亡也要找對方向。
不得不讚嘆,最後伴隨著阿喀郎‧汗揭露戰爭的冷酷無情,五位樂手演奏的莫札特《安魂曲》(extracts from Wolfgang Amadeus Mozart’s “Requiem in D minor KV 626”)無比悲壯。當這段熟悉的樂曲響起,我深深震懾,啞口無言,全然體會藝術如何超越肉身的死亡,昇華人類的苦難。最後的高潮是,紅色的微光下,阿喀郎‧汗從斜坡上滑落;彷如大地開出一個缺口,數以千計的毬果,排山倒海從斜坡頂端滾下來,阿喀郎‧汗俯身跪地,拾起一顆毬果仔細端詳。那一顆顆毬果象徵戰爭中陣亡士兵的屍體,孤身處於戰壕中的阿喀郎‧汗是否時時刻刻想尋找、埋葬同袍戰友的屍體?他屈身抱頭痛哭,藉由安魂曲平撫內心的傷痛、告慰亡靈。對於出生在英國的阿喀郎‧汗而言,毬果意味著聖誕節的到來,在這家族團聚的歲末時節,生長在熱帶地區的印度傭兵被迫離鄉背井,置身冬日會下雪的國度,打一場犧牲自己,卻被白種人建構的歷史抹除的戰役。令人感覺寒冷的不是冬雪,而是傷亡的殖民地傭兵,在歷史上的「被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