釀Ｘ新北紀錄片影展｜從女兒觀點出發的家譜斷代──《一家兩國》、《修片林小姐》和《魚路》

這幾年，台灣的影展蓬勃發展，其中紀錄片類型所受到的關注和重視也持續提升。讓更多觀眾注意到紀錄片所包覆的巨大能量，那是對他人生活的入侵，挖掘真實存在的情感，試圖訴說創作者所關懷的議題，並尋求社會的理解和關注──非靠演繹，卻同樣打動人心。我們透過紀錄片，走訪一輩子都無法踏入的國家，因為政治、戰事，又或者單純因為它不存在於多數人的旅遊清單；我們也透過紀錄片，看到台灣這片土地上，曾經看過、聽過，但不曾認真凝視的群體與風景。

我們共享相似的文化價值，卻又因為相異的家庭背景而有所分別。尤其，「女兒」在傳統的家族記載中幾乎被隱形，然而本文所書寫的三部新北紀錄片獎優選作品正來自三個女兒的視角，她們都同樣看著自己曾經一同經歷，卻不甚熟悉的家族往事。立足於今日的視角，回望過往的家庭秘語，理解自身家庭的同時，逐漸拼湊出屬於自己的模樣。

《一家兩國》由宋妍菲執導，她的母親阿貴從越南嫁到台灣來，卻沒有獲得幸福的婚姻，反倒離婚收場，卻也沒與前夫志榮斷了聯繫，一家人依舊住在南投埔里。

越南新娘的婚姻如賭博，隻身到了台灣，面對完全陌生的環境，不論遇到良人與否，都一樣得過日子。坊間對越南女人的刻板印象便是「狠」，阿貴也狠，曾經拿著菜刀砍破家裡的門；越南新娘捲款給仍在故鄉的家人這般耳語，總在鄰人之間流傳。透過阿貴一家，似乎就能看到新住民「第一代」在台灣面對的處境：人們稱讚越南移工、看護克勤克儉，將薪水寄給家人，但對於越南「新娘」寄錢的舉動總抱持敵意。人們認為台灣才是她們的家，肥水不落「外人」田，卻又沒能真正將他們納為台灣的一份子。

新住民一詞，到了二代、三代，衍生出了「新台灣之子」，但究竟要到第幾代，台灣社會才會認為他們不再「新」，而是已將家族脈絡刻在海島上的子民？

她們跨海而來，試圖建立家庭，這是一場與陌生男人、陌生夫家的豪賭。在阿貴的家中，我們很難說他們不是一家人：沒了婚姻關係，家庭卻更加緊密，這是台灣多民族社會裡的其中一塊碎片，除去阿貴越南原籍的身份，留下的是台灣許多家庭最私密而露骨的映像。

林詩純的《修片林小姐》同樣透過建構過往，來完整今日。導演的母親、修片師林聯是照相館的女兒，習得父親的技術，曾包辦台灣各地照相館的委託，卻依舊無法抵擋時代洪流，在數位化的進程中逐漸被淹沒。然而，技術會被淘汰，相片會泛黃，那些曾經被定格的畫面與回憶卻永不褪色。林聯的年歲都被留在相紙上，從出生、結婚，到生子，她翻閱的一張張相片不只是記憶的見證人，也是林聯一家的獨特相冊，更是台灣照相館的鏗鏘史記。

林詩純訪問了同母親一般的傳統相館職人，每個人都明白時代正在改變，相較過往的榮景，現在只剩下一成的照相館，代表著對於底片技術的執念。林聯與女兒走進暗房洗片，不同於女兒對於洗片規則的要求，林聯憑藉的是多年來的經驗──當畫面一一浮現，僅屬於她、而不存在於導演心中的記憶，被上了色。

僅存的照相館，以及所有將逝的產業，或許都是對於「復古」風潮最大的諷刺。人們追求復古，卻常常成了片面的「仿古」。我們並未真正理解這些古物的過去，甚而我們期盼它們更快地逝去，因為人們已經習於懷念逝去的事物，仿若那些不會再回來的才珍貴。而也是林聯的職人精神，使得這些夕陽產業最後燃燒得如此熾紅。

林聯母女都與影像相伴，透過兩代道出了照相館的前世今生；蘇美玉的《魚路》則拍攝了雲林沿海的漁村，子女與父母同樣從事相同行業，也點出產業在幾十年間的變化。

林荺紾高中時到外地唸書，經歷一場車禍之後，她決定離開城市回到家鄉，陪伴父親出海捕鰻魚苗、養草蝦創業。身為家中第八個孩子，兄姐多認為她自找麻煩，父親卻告訴她「在這裡只要肯做事，就算討海也不會餓死」。

在林荺紾的父親身上，能看見一種屬於父母的幽微心緒。他們在鄉下靠勞力維生，讓孩子到大都市念書、發展，無不希望孩子未來能夠翻轉社會階級。即使自己靠著體力活養大了孩子，卻不願他們承繼這份辛苦的工作；但當孩子回鄉，帶回新的知識、科技，與老一輩的傳統經驗相結合，他們一方面感到不解、無奈，卻又有著藏不住的喜悅──原來這些甚少回鄉的孩子，其實認同自己的工作，認同自己大半輩子的操勞。往日不再是又臭又長、下回分曉的故事而已，而是真正溶於家庭記憶中的淚與汗。

《一家兩國》、《修片林小姐》、《魚路》都透過女兒的視角，觀察自身家庭，這是個難能可貴的紀錄，因為不論父親或母親都將目光投注在孩子身上，鮮少提起自己，更遑論祖父、祖母。當子女動身投入家族故事的書寫，完整家族日記時，他們身邊的枝微末節或許又可能連結成另一個故事的主幹，三部從家庭出發的紀錄片，都同樣負載了光陰的重量。

2021.07.01 ~ 2021.08.01＠Giloo紀實影音 2021.08.01 ~ 2022.07.31＠公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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