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玉!妳爸爸不見了。」電話那頭傳來媽媽的焦急聲音。
「我們才出來半個鐘頭,怎麼會不見了。好,好,我和哥馬上回去。」關了手機,姚如玉和哥哥火速趕回家。
上午10:20,回到家,看見媽媽無力癱坐在椅上。 兒女過去安慰著她,問著事情的原委。也就一轉眼功夫,媽媽說到陽台晒衣服,爸爸就推開了門出去,然後,就不見了。媽媽問鄰居,問附近商家,都沒有人看到一個高個禿頂的老人走過。
女兒如玉打電話向管區派出所報案。 警員很客氣,說會留意她所描述之迷途老先生。 爸爸他胸前掛有名牌,上有姓名,地址,電話。
下午1:30左右,管區警員來電,爸爸在街上被人發現迷了路,送到了派出所。兄妹兩人急忙去將父親領回。一進門,媽媽就開始念念有詞,罵著老伴,爸爸根本也聽不懂,逕自坐在沙發上不言語,家中氣氛又糟亂了起來。
這天,送爸爸到新竹醫院看診,
「蘋果,橘子,香蕉,鳳梨,枇杷。好,伯伯,再念一遍。」醫師指著看診桌上的水果圖,一樣一樣緩慢念著水果名,姚老先生很仔細看著圖,細瞇著眼,微顫著嘴巴跟念。
「蘋…果,香…,…,…」輪到姚老先生自己念時,忘了,幾乎全忘了。他抬頭無助地看著醫師,再看看老婆。右手握拳敲腦袋瓜,喃喃罵自己「笨…蛋…」。
在身旁的女兒,抓住他瘦弱的手,不讓他打自己。
「爸,沒關係,沒事,沒事,別打頭。」女兒在背後安慰。
女兒去領藥,兒子去開車。然後,媳婦,女兒,一左一右,各攙扶一個老先生及一個老太太,走出醫院大門,坐上車子。
「醫生的意思,情况會越來越糟,對不對,吃藥只能延緩發病。我還是建議,送爸爸去安養院。不然,大家會累死。」兒子如峰開著車說。
「嗯,會…越來…越糟….糕,…」媽媽在後座隨口應著,沒正面回答。
姚老先生原先的健忘症,演變成老人失智,或痴呆,大約一兩年,也許更久,沒人說得清楚,因為他迷糊健忘久了,大家都習以為常了。姚老先生和老太太住在新竹,兒子住在附近。女兒嫁到台北,假日大多會回新竹探視父母,後來,在公司改做兼職工作,連非假日也多半回新竹去。
那年,姚老先生,80歲,姚老太太,79歲。兒子如峰,56歲,教職退休,育有一兒一女。女兒如玉,52歲,兩個兒子。 另有三弟一家,長住美國,四妹嫁人後,移民加拿大了。
「那個人是誰?」回到家,姚老先生半臉隱在門後,一臉迷惘地指向門外,問老婆。
「你女兒啊,如玉啊!剛跟我們去醫院的呀!」老伴瞪了他一眼。
姚老先生反應不來,怔怔地看著老伴。兩隻乾瘦的手,在上衣鈕釦上不停地摸摸弄弄。
姚老太太幫老先生上廁所。廁所傳來責罵聲,「大小便,不是叫你要說嘛!又搞了一褲子都是,唉!你這個糟老頭子!」
不耐煩的聲調傳遍屋子。
「媽,要給爸穿紙尿布,上次不是才買的嗎?」在客廳的女兒大聲說。
「打,打你,手伸直,快,手、 伸、 直,不會啊?我打…」啪,啪聲及低聲咒罵聲又傳來。
女兒跑進房去,看紙尿布包了一半,在穿長袖上衣時,爸爸因手臂不會打彎伸直,媽媽又失了耐性,打爸爸的手出氣。爸爸委屈的眼神無助地望著半空。
「媽,妳罵他,打他,他又聽不懂,搞不清楚妳要幹什麼?有點耐心嘛!他是我爸爸,也是妳的丈夫吔!」女兒幫忙穿衣整理。
「妳知道什麼?!這樣折磨我,我早死了倒好!」媽媽頹然坐在床邊抹淚。
十幾分鐘後,姚老先生拄著四脚助行杖,歪歪扭扭走來客廳。女兒扶他坐在沙發上,開著電視,但沒在看。姚老先生坐著,把鴨舌帽帽沿拉得低低的,他怕光。
隔會兒,女兒注意到,他越坐越往下滑,又幫他扶往後靠。才發覺,爸爸瘦弱的身體,因自己無法使力,感覺很沈重。要推,要拉,得費好大一番力氣,才能幫他坐直身子。
「爸爸,今天感覺好不好?」女兒問。
「好… 冷…. 。」爸爸慢慢說了兩字。
女兒不再說話。八月份,35,36度的天氣,爸爸叫冷。 前一陣,冬天時,爸爸叫熱。用詞已不正確,家人習慣了。
有幾次,當女兒收拾包包,推開大門要走時,爸爸會嗯呀叫住她,努力在口袋掏出張縐巴巴的一百元紙幣,含糊地笑笑說:「給……妳,買……東西吃。」女兒眼淚奪眶而出。爸爸只偶而還零星記得一些女兒小時之事了。
雪上加霜的是,肥胖的姚老太太,行動不便,有天不小心跌倒,送去醫院,檢查出兩根肋骨斷裂,住院治療期間又感染了肺炎。 兄嫂無力照顧兩老,一家人常起爭執。 就算把兩老都送安養院,或請傭人居家看護,算算一個月至少得花七、八萬元。時間長了,誰也負擔不起。一個多月後,老太太出院,但,問題依然存在。
原先,每星期回新竹一趟,一年多後,3月時,姚如玉將工作全辭了,準備長期住在新竹。兩個兒子大了,可自己照顧自己,先生雖有微詞,但還是尊重太太會用更多時間住在新竹照顧兩老的決定。
脾氣急躁的姚老太太坐在輪椅上,天天罵東罵西,怨天尤人,幾乎只要是醒著,就咒罵個沒完。 偏偏她睡的時間不長,沒事叫孩子給她把刀或槍,喊著要自殺要去死。剛開始,兒女媳也會當一件大事,勸她,哄她,沒多久,發現不勸還好,越勸越糟。讓她念罵,乾脆充耳不聞,視而不見,反而沒事,她累了,就停了。
姚老太太缺乏安全感,情緒忽起忽落,甚至出現幻聽,幻覺。女兒於是將老太太送到精神科診療,醫生說是嚴重焦慮及情緒不穩,是精神方面壓力過大造成。拿了藥,回家按時服用,醫生提醒說,「別給她太大壓力及負擔,否則病情會加重。」
這天早上,為了送老太太回診,哥哥開車,把爸爸放在車上,以防又走失。 女兒推著媽媽看完診後,把重重的輪椅折好,放入後車廂。 一開車門,車內一陣臭味撲鼻而至,妹妹看哥哥戴了口罩,皺緊了眉。爸爸大便大在褲子裡了!
「爸爸有穿尿布嗎?」妹妹問。 車上,沒人回應。
回到家,哥哥到房裡幫爸爸清洗乾淨,換上尿布後,心情很差,就要往外走,回家去。
老太太坐在輪椅上,開始咒罵,
「做一點事,不高興啊?他是你爸爸!我還沒死,留著看你的臉色!人家家的孩子,個個孝順,我們家的孩子,沒有一個好東西!我,唉呀,死也死不了,活著受罪啊!」
「媽,妳說的什麼話啊,我們做得還不夠好啊?!成天只會罵來罵去,…」哥哥大聲回著,碰一聲,關上門,走了。
如玉把視線從電視移到媽媽身上,又移回電視。耳中還是傳來罵聲:「你們這些兒子,女兒,那個替我們著想,… 老了,沒有用了,留下來受你們的氣!要不是你們爸爸還在,我就不要活了,…嗚,嗚 …」媽媽坐在輪椅上,又開始哭念。
電話響,如玉接起,是三弟從美國打來的。 她和三弟聊了一些事,把無線話機交給媽媽。媽媽沒講幾句就哭訴,「如成,你不曉得,你爸爸,媽媽,在這裡,好可憐哦,沒人理,死了都沒人管。你再不回來,就看不到你爸爸,媽媽了,…」
哭訴完,將話機交給女兒,「一個一個都在敷衍我,說…要回來,騙誰啊?養你們這些兒子,女兒,全都在….敷衍我,我的命,真是…苦啊!」又哭哭啼啼起來。
女兒實在忍不住,「媽,妳少說兩句好不好,妳的兒子,女兒對你們夠好了,弟妹在國外,也有寄錢給你們。他們有他們自己的家庭要顧,回來機票錢又貴,怎可能說回來就回來?」
「好啊,不要回來!等我死了…也都不要回來!…」媽媽又聲嘶力竭起。
如玉受不了,起身,到房裡看看爸爸,見爸爸躺在床上。 如玉走去門外,大口呼吸空氣。
才沒安靜幾分鐘,傳來媽媽叫聲。
「如玉,如玉,去房裡看看,好像有聲響,…」媽媽向外叫著。
如玉快步去房裡查看。爸爸趴在床邊地上,大概是從床上摔下的。 如玉去翻轉他,爸爸沒反應,只好又打電話給哥哥。
兄妹兩人七手八腳要送他去醫院。
「我… 要一起去… 」媽媽坐在輪椅上想掙扎站起。
「妳去幹什麼?我們顧不了妳,先送爸爸去,等穩定下來,妳再去。」哥哥立刻阻止。
「我… 你…」媽媽用眼瞪兒子。
兩人不理媽媽,把爸爸送去了醫院。
又做一堆檢查,爸爸醒來了,留院觀察。辦好住院手續,已下午兩點。兩兄妹去吃了碗麵,帶一碗回去給媽媽。
才到家,看到門口圍著一群鄰居。兩兄妹過去看,「你媽媽跌在地上,叫救命,我們把她扶起來了。你們去哪裡了?你媽媽哭喊說沒人理她,這家裡,沒人,怎行?….」鄰居林媽媽口氣不好對兩兄妹說。
哥哥一聽,正要發火,被妹妹攔住,向鄰居們說:「早上我爸爸從床上摔下來,我和哥哥送他去了醫院,剛辦好住院,沒辦法照顧我媽,麻煩各位了,沒事了,請回吧,謝謝喔。」
鄰居散了去。
「好啦,妳是非要把我們搞死,妳才高興,是不是?」哥哥忍不住向媽媽抱怨。妹妹蹲下撿拾媽媽扔到地上的杯子,碗盤。
「哥,算了。別說了。」妹妹勸他,又轉向媽媽,「爸爸已醒過來了,住院觀察幾天再看。妳中午吃了東西沒?帶了一碗麵回來,要不要吃?」
「我… 不吃,餓死算了…」一臉氣憤的表情。
「媽,妳何苦嘛,年紀大了,盡量讓自己輕鬆快樂一點。妳這樣鬧脾氣,自己不開心,身體搞壞了,也幫不上任何忙。哥哥也照顧你們那麼多年了,他也有很大壓力,妳不要沒事就罵個不停。」如玉去把麵倒入大碗中,讓媽媽等會心情好時,想吃再吃。碗邊放了杯開水和飯後藥,自己回房去休息。
一個多鐘頭後,如玉醒來。桌上的麵吃了一半,飯後藥也吃了。偷偷朝母親房裡看去,她已躺下來,睡了。如玉把碗筷洗好,收了。
一星期過後,兩兄妹把爸爸從醫院接回家。 媽媽一看到爸爸回來,好像心情又複雜混亂了起來。大家把爸爸安頓在房裡才躺下來,兩兄妹到客廳談事情。房裡傳來媽媽哭喊聲,「老頭子,你要回不來,我也活不了了。兒女,一個個都靠不住,你懂不懂我說的話?你說話啊!你說話啊!…嗚,…」
兩兄妹面面相覷,無奈地搖頭。
爸爸日漸消瘦,吃喝愈來愈少,根本沒有體力,每天就躺在床上。如玉和兄嫂及國外的弟妹商量後,大家出錢,決定將爸爸送安養院。安養院可用管灌方式幫爸爸進食,至少有均衡的營養可補充他體力。
但此一決定向媽媽說時,完了,媽媽的反應簡直跟瘋了差不多,她用力嘶吼,「你們這種兒女,天打雷劈,… 天啊,怎麼辦啊,兒女不要爸爸了!你們不要爸爸,我還要。不行,絕對不行,不可以把你爸爸送去安養院,我死都不答應!嗚 ~」
「媽,爸爸在安養院,有專人照顧,爸爸太瘦,又不吃不喝,安養院可用灌的幫爸爸進食,有營養,才會有體力。 妳也沒辦法照料他, 我們也不是專家,爸爸頭腦已不清楚了,他有任何狀况,我們也只能用猜的…」如玉設法說服媽媽。
媽媽瞪眼看如玉和兄嫂,双手大揮,「我說不可以就是不可以,除非我死了…」哭泣著用手拭淚。
如玉和兄嫂不敢再說話,爸爸送安養院之事暫時擱下。
八個月過去,爸爸已沒力氣站起身來。如玉,媽媽和哥哥送他去醫院,醫生表示爸爸嚴重營養不良,如果再不正常飲食或灌食,恐有生命危險。媽媽聽了,心中七上八下。 爸爸又在醫院住了幾天,搞到全家筋疲力盡之後。終於,有一天,媽媽嘆了口氣,問如玉關於安養院之事,並一起去參觀了幾家安養院。
一星期後,將爸爸送到離家走路約十分鐘的安養院。安養院的護理人員用管灌方式幫爸爸進食,補充他體力。 幫他洗澡,刮鬍子,理頭髮,幾天內,爸爸看上去乾淨了許多。
媽媽不放心,每天要女兒推她去安養院陪爸爸。其實,去安養院,也不算是陪爸爸,只是媽媽換個地方繼續罵東罵西。安養院的人員本也見多了這種事,但也不希望有家屬天天來吵來鬧,而且會吵到別的安養老人及病患。
如玉和兄嫂又想辦法,讓媽媽少去安養院,剛開始,媽媽不肯聽。不去,就在家吵,甚至自己轉著輪椅要去。兄妹無奈,只好依她,但要求她去了得安靜些。
媽媽有時也會屎尿失禁,如玉得幫她清理,清洗。她心裡認為這是子女該做的事,只是,這個媽媽是個身心都出現問題的病人。 不管子女做得再盡心盡力,媽媽講話依舊尖酸刻薄。 每天念罵個不停。
如玉在新竹住了大半年後,晚上開始有失眠情形,剛開始還好,後來,越來越沒辦法入睡,只好求診,並開始服用安眠藥助眠。 每天只要醒著,就滿腦子爸媽的問題。隨時得繃緊神經處理,還得做飯,洗衣,打掃 ….
又一個多月,農曆年了。
早上,如玉拖完地,偶抬頭,注意到屋後幾棵欒樹的葉子黃了,枯了,落了,枯枝殘葉在寒風中蕭瑟顫抖,心中很是傷感。
連回台北家過年都成了不可能的夢,如玉只好讓先生孩子來新竹,一塊吃個簡單年夜飯,聊勝於無。 飯桌上,沒有歡笑,沒有快樂,每人各有心事。
如玉的孩子去看看外婆,和從安養院接回家過年的外公,大多時間靜靜的看著電視,不敢多說話。 吃完年夜飯後沒多久,就和爸爸回臺北去了。
過完年,某天早上,媽媽在房裡大小聲罵起。如玉走去,媽媽劈頭就罵,
「妳偷的,一定是妳,家裡…沒別人,就是妳…」一臉凶狠樣。
「媽,妳…什麼不見了?…」如玉耐住性子。
「錢啊,還有什麼?!一定是妳…」食指指著如玉。
「妳在說什麼呀,我…我…偷妳的錢?笑死人,什麼都怪我,妳…到底多少錢不見了,妳放在哪裡? 」如玉氣了,大了聲。
「一萬塊錢啊,就…放在床墊下面,不是妳…還有誰?我命苦啊,存了一點錢,妳還偷走…」
「妳,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放在別的地方,忘了,…」如玉再度耐住性子。
「我不會忘記,我就是放在床墊下面的,…妳說啊,妳,為什麼要偷我的錢?」
媽媽開始大聲無理取鬧。
「妳,莫名其妙,…. 好,好,妳說我偷妳一萬塊,我去領一萬塊給妳,還妳,可以吧?」如玉已不想再費力氣爭無意義的事情。
「還不承認?媽媽一直教你們,餓死,窮死,也不要偷錢?沒記性!」媽媽還不放過,繼續念念有詞。
「我…」如玉轉身走開,淚如雨下。
隔會出門,去領一萬塊給媽媽,媽媽沒說話,數了數,收下放入了口袋。
隔了幾天,媽媽跟如玉的哥哥說,
「如玉前陣子給了我一萬塊零花,我花光了,現在的錢不經花。 你好久沒給我錢了,明天,我要用一萬塊…」
「一萬塊…?妳…哪花得了那麼多錢?家裡吃的,用的,我們兄妹都弄得好好的給妳…」如玉的哥哥疑惑。
「哦,別人家兒女,不等爸媽開口,就給錢用,我的兒女…,開口,還不給,還非要我說錢不見了,才給我錢用…算啦,不給,就算啦,唉…」唉聲嘆氣。
「我沒說不給啊,…好,好,我去領一萬塊給妳,…. 」哥哥明知媽媽又在耍心機,但也無奈。
媽媽向兩兄妹要錢的招數,一用再用。兩兄妹私下早已了解其中因由,也懶得再吵,給錢,能讓媽媽安靜幾天,也許,值得吧!只是,這種持續的壓力,讓做人子女的,如何負擔得起!
年中時,如玉變得鬱鬱寡歡,對任何事都提不起興趣。孩子暑假來新竹陪她,看到外公外婆的情况,又不願多待。最後,仍如玉一人及住附近的哥哥,照料完全不講道理的母親,以及抽空去探望失智了的父親。
面對無理又愛念的母親,如玉只好找藉口出門去看父親,看著骨瘦如柴的父親綣縮在床上,好像認不出她,她又難過得悲從中來,掩面而泣。
在無心吃睡,心情又糟,甚至還有想死的念頭之情形下,先生陪如玉去看病。 醫生直言,她患了憂鬱症。 勸她不能再在壓力下生活,最好換個環境。否則,病情將日益嚴重。
快年底時,先生強力要求如玉回臺北休息及治病。如玉母親突然變得很沈默,不說一句話,不知是無言的抗議,還是想表示她會改變自己,讓女兒別走。
都不是。如玉回臺北的第二天,母親吞了一堆藥鬧自殺。 如玉的哥哥把她送到醫院急救,救活了。 但她還在醫院時,哥哥就得知父親在安養院過世的消息。
哥哥再三考慮,在和如玉電話商量後,告訴母親惡耗。 正如兒女所猜想到的,她在病房大哭大鬧。 醫生只好注射鎮靜劑,讓她安靜睡下。
父親的喪禮很簡單,家人兄弟姊妹都趕回來送行。除了母親的哭天搶地的哭聲外,大家都默然不語。
哥哥將父親的骨灰送往靈骨塔安置。 如玉及先生和孩子坐在車上,一路相送。如玉怔怔看著父親的骨灰入了塔。心中突有一種父親解脫了的感恩,眼淚簌簌地落下。
如玉心理上很怕面對母親,自己的病又無法讓她留下多陪母親。四個兄弟姊妹商量,仍希望將母親送到安養院由專人照顧。 推了媽媽較疼愛的三弟去勸說。 一開始,母親根本不予理會,反正每天不吃不喝,直說要跟孩子的爸一起去死。
當三弟及四妹快回美加時,母親才鬆了口,願住進他們父親住過的安養院由專人照顧起居生活。之後,孩子,孫子,偶而去看她。 她依然是愛念愛罵,並和其他院友相處不好,常有爭吵。 但至少,吃喝睡方面是有規律改善著。如玉去看她,短暫的壓力及責罵對如玉的病情影響仍在,她兩個星期固定去探望一天。
可是,每次的探望都換來無比的痛苦,母親說話一次比一次刻薄惡毒,讓兒女心中的感受難過極了。 安養院的看護也都躲著母親,因為她脾氣實在太壞了。 院方有時還希望兒女能幫她轉到其他安養院去。 如玉和哥哥只有低聲下氣拜託院方行行好留下她。 他們清楚,就算轉到其他安養院去,問題一樣存在。
為了父母親,這幾年來,如玉瘦得跟紙片人沒兩樣,精神狀況也糟透了。除心理治療外, 她求助宗教,在佛教師兄姐開導下,已不太沒事莫名哭笑,但仍需靠藥物支持治療。
叫罵著,吵鬧著,日子難過的過著。
在安養院住了大約一年,某晚,母親強烈腹痛,半夜送醫急診。 急性膽囊炎,又併發敗血症,隔天下午急救無效,往生了。 如玉當天人在臺北,接到哥哥來電。她聽著電話,很平靜,默念了聲:「阿彌陀佛」。 想哭,流不出淚。 撐起病體,吃了藥,昏昏睡去。
家人又聚在一起,將母親的喪禮辦好。如玉看著母親的遺照,不太敢正眼看。 火葬結束,將母親的骨灰入了塔,如玉一陣暈眩,癱軟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