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幾年的光陰,雙方見面次數屈指可數,那濃烈複雜的情感瞬間凝結成一顆晶瑩透亮,飽含深意的微小水珠,照亮床上老人混沌的雙眼。晶亮的眼神與削瘦凹陷的雙頰形成一種奇異的對比—對生命強烈的渴望以及挽回生命力的虛弱而無力......
十六年前,火葬場熊熊烈火送走了正值青春年華、巧笑盼兮的獨生女,燒斷了此生子女牽纏,誰知換來的是隱於心間刻骨的魂牽夢縈?
老人自四十天魂遊天外的昏迷中醒來時,第一件事就是想回恆春葉家老厝。普通病房裡,老人家模糊不清嗓子聲嘶力竭、蹬腳、敲床,極盡兇猛地表達歸家的渴望!一旁花髮稀疏、倦怠至極的老妻則滿臉無奈,膽顫無助地看著床上虛弱掙扎的丈夫,不知如何是好?
中年醫生和氣說道:「那就回家休息一下,再來回診。」老妻忐忐不安地擰著手上的「病危通知」,心裡七上八下、千迴百轉。年老的丈夫重病,偏又脾氣倔強、陰晴不定,回去不知又得如何?只好忍忍,想開點……。
隔天,總算聯絡上老人家十幾年未見面的姪女--葉老大的大女兒,姪女意外地掛上手機,火速忙完工作,火急火燎地開車南下,來到雖已年過半百,歸鄉次數卻寥寥可數的陌生故鄉。走進那座冷清、人丁單薄的小村落,還是那扇沒慣常上鎖的門扉,輕輕一拉,進門,兩老一坐一臥,見了年近半百,髮尾眼角也染上風霜的姪女,竟眼眶泛淚。
二十幾年的光陰,雙方見面次數屈指可數,那濃烈複雜的情感瞬間凝結成一顆晶瑩透亮,飽含深意的微小水珠,照亮床上老人混沌的雙眼。晶亮的眼神與削瘦凹陷的雙頰形成一種奇異的對比—對生命強烈的渴望以及挽回生命力的虛弱而無力。那小水珠滾了滾,再潰散回老人原本升起霧氣的雙眼。
床上躺坐的威嚴老人語氣嘶啞淡定地說:「坐啦!孩子好嗎?」這叔就是有本事把大家的淚水逼回肚子裡。
葉老大的女兒已年過五十,孩子皆是春風少年兄,正行走於他與葉老大的年少時代。姪女和他老爸完全不是同路人,也許是厭棄其父的過往,於是女兒發狠反著走,父親沒學歷,她偏要漂亮的學歷;父親沒文化沒水準,她偏要讓自己成為文化人;父親沒錢窮工人,她偏要老實存錢過上好生活;父親整日酗酒打老婆,她偏要嫁給世上第一疼人的好丈夫......父親留給她的,也就是頭也不回離家的決心。
葉老大走得早,張老八感慨這樣也好,免得成日給妻兒糟心收爛攤子。姪女絮絮叨叨說起二十幾年來林林總總,比起他威風凜凜的過往,這些都是芝麻綠豆小事。她說著,他聽著,姪女與嬸子買了晚餐回來,她再說著,他繼續聽著,嬸說老人家今天特別有精神,吃得特別多,即使瞌睡了,閉上眼也要聽著姪女的絮絮叨叨,彷彿想聽盡姪女這二十幾年來的人生八卦。
但是,又有什麼呢?都是過眼雲煙,如這身病壞的紅塵之軀,再多的故事,最後也不過是一把火燒得乾乾淨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