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說說最近過世的Lewontin

Lewontin(比較常看到的中譯是路翁亭?以下沿用)是演化生物學家，他和演化生物學家古爾德(Stephen Jay Gould)是好朋友。除了和古爾德一起提出重要的「Spandrel」這個概念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是第一個把現今的人類族群遺傳學界對種族的主流看法說清楚的人。眾所周知，科學是和政治、社會密不可分的，路翁亭就對此點非常敏感，並和古爾德一樣以左派立場著稱。

先來說說Spandrel是什麼。

直接查字典的話，Spandrel這個字是一個建築的名詞。路翁亭和古爾德在〈The Spandrels of San Marco and the Panglossian Paradigm: A Critique of the Adaptationist Programme〉這篇文章中，使用了這個建築名詞做為比喻，來指出泛適應論(pan-adaptionism)的謬誤。

在這篇文章的一開始，兩位作者先描述了聖馬可大教堂是多麼的宏偉漂亮。在橫樑和柱子中間，有一塊三角形的區域，這就是Spandrel。

聖馬可大教堂的Spandrel上有許多美麗的壁畫。

然而，我們可以說Spandrel是為了畫這些美麗的壁畫而被設計出來的嗎？

這麼說顯然是荒謬的。Spandrel只是在建造教堂時，由於教堂的力學結構，必然產生出的結構的一部分。上面那些美麗的壁畫，只是因為剛好多出這一塊空間，藝術家加以應用順便畫上去的而已。

路翁亭和古爾德說，學習演化的人常常有個盲點，就是當他們見到某個器官時，會馬上認為這個器官一定是某項適應直接的結果。然而，事實上許多器官只是結構的一部分，它現今的用途只是附帶的產物而已，就像Spandrel一開始不是為了畫壁畫，壁畫只是副產物一樣。舉個更好懂的例子：鼻樑演化出來的目的，難道是為了戴眼鏡嗎？

不，鼻樑只是臉的結構的一部分，戴眼鏡只是附帶的用途罷了。

再來說說路翁亭的種族觀點。

長久以來，研究人類的族群遺傳學家對於找出種族與遺傳之間的關聯的企圖，經常如隔靴搔癢般打不到重點。這時路翁亭說了：放棄吧，不要再努力了。種族完全是一個文化上的概念，和遺傳一點關係也沒有。

路翁亭何以這麼說呢？他的觀點是這樣的。

我們知道，人類的基因組是由許多基因構成的。

然而，「基因」這個詞到底是什麼意思？「基因」的本質是什麼呢？

基因是由DNA組成的。「一段可以決定某項性狀的DNA序列」就是一個「基因」。

而DNA的密碼則是由四種鹼基構成的：A、T、C、G。

我們知道，每個人都長得不一樣，即使是再像的人，它的A、T、C、G排列組合也一定多多少少有一點差異。

那麼，有沒有一段特別的排列組合，可以代表某一個種族呢？

回答這個問題之前，我們必須先來釐清，「X排列組合代表X種族」是什麼意思。

這句話可以有兩個意思：一是「每一個X種族的成員，身上的DNA都有出現X排列組合。」；二是「如果一個人身上的DNA出現X排列組合，他必定屬於X種族。」

到底有沒有這樣的排列組合(基因)存在呢？路翁亭的答案是：兩者都是否定的。

因此，路翁亭認為，「種族」並不是一個有效的遺傳學概念，而是一個文化概念。

這個想法也是當今主流的想法。

然而，這個想法也不是人人都同意。《自私的基因》作者道金斯(Dawkins)就認為，雖然世界上不存在一個「在某種族之內人人皆有」的基因，也不存在「只要某人擁有該基因，必定屬於某種族」的基因，但是某些基因在某些種族中特別常見，這點是不容忽視的，也對醫學的應用十分重要。例如非洲黑人特別容易出現鐮刀形貧血等等。

路翁亭與社會生物學

路翁亭著名的事蹟，還有他是社會生物學(sociobiology)的大力反對者。

E. O. Wilson提出的社會生物學認為：所有的生物行為都可以用演化來解釋，包括人類。當時Wilson不夠敏感，並沒有意識到這個想法的危險性。如果人類行為可以用演化來解釋的話，代表「好的」行為終將被保留，「不好的」行為終將被淘汰。這是一種社會達爾文主義，也隱含著一種進步史觀。

以路翁亭的左派立場，主張即使是種族都與遺傳無關的他自然是大力反對的。

結語

路翁亭也是一個社會主義者和馬克思主義者。由於我對社會主義和馬克思主義了解不夠深，在此略過不談。不過從一個小故事，可以多少看出他對底層群眾的關懷。

據說，當記者想要為他做傳時，他列出了一張超過百人的名單，包含他的研究生、助理、博士後……他告訴記者，你應該為這些人做傳才對。

總之，路翁亭是一個兼具人文關懷，對科學與社會間交雜的關係相當敏感的科學家。

參考資料

[1] https://www.nature.com/articles/d41586-021-01936-6

[2] https://en.wikipedia.org/wiki/Richard_Lewontin

[3] https://faculty.washington.edu/lynnhank/GouldLewontin.pd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