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8-11|閱讀時間 ‧ 約 4 分鐘

【隨心寫】《我的母親》

(圖:Alexandr Podvalny @ Pexels.com)
「回去要慢慢駕駛,小心點啊!」母親說道。
「進門口之後趕快把蔬菜放進雪櫃,別懶惰啊!」我還來不及回應,她又緊接說道。
「知道了,快進去吧。」我說,然後揮手作別。走了幾步,我回頭看看,母親還在家門前看着,揮揮手向我道別。搬離老家這年,每星期都會上演這道離別叮嚀的戲碼,但是今天這一回首,幾乎讓早已受壓的淚腺忍不住江河泛濫。
自從我借籌辦婚事為由搬離老家,與母親相遇日子便少了很多。每次見面,總覺得她臉上多了色斑、多了皺紋。我幾乎都不敢直視她的臉,免得自己忍不住在她面前哭起來。低頭卻時常發現,她的手臂總有大的小的傷口。細問之下,原來是做飯時燙傷、工作時割傷,結出暗紅色的疤痕。可是她往往只拋下一句:「沒事,不痛。」彷彿痛感神經早已關掉似的。
我和姐姐常常請她退休,離開清潔員的工作。她從我中五會考那年便說「該退休了」,可是直到現在我投身社會工作,她還在每天凌晨五時半便出門上班。有一次我問她:「為甚麼總不願意退休呢?」她回答說:「該退休了,再賺一下今年的假期補薪就退了。」原來她這十多年來,每年都極少請假,都在等着這假期補薪的小恩小惠。小時候我不明白,還以為母親視才財如命方捨不得退休。到了自己開始養家,才明白那一分一毫都是血汗錢。怪不得她從來不為自己買衣服,都是別人送的或是穿久了不要的,她便把舊衣作新裳。省下來的,都放在我和姐姐身上。
這天回老家,我特地提早一點回去,為的是替媽媽省下剪髮的錢,替她剪髮。我坐在沙發上,母親拿了一張小椅子,坐在我前面。肥胖的身軀顯然給膝蓋帶來了不少壓力,看她坐下來時都要扶着桌子邊緣,才緩緩把屁股放下。我拿起梳子給她梳頭,歲月催出一把銀絲,梳子從上而下滑落,又帶走了幾根僅餘黑髮。剪刀「咔嚓」一開一合,零碎的白髮像雪花一樣飄落,落在媽媽的肩膀上,卻怎也比不上她肩上多年來的風霜。
「趁你結婚前,該染一染髮了。」母親說,指着擱在櫃子的美x髮彩。連五十元港幣速剪都要省下來她,怎會捨得花數百元到髮廊染髮呢?不過,即使染得多頻繁,總是難以禁絕華髮如煙般冒出,隨風飄散,也吹散了她的活力。
這幾次回老家,總覺得母親沒從前那麼有活力,眼眶裏佈滿了紅絲,眼皮也疲倦得快撐不住,眼睛總是小小的,再沒有客廳牆上掛着那婚照中的迷人眼神。我常常開玩笑說母親年輕時汪明荃,狂傲的她卻說自己當年該去選「香港小姐」,時常令我和姐姐笑得人仰馬翻。我看着那張泛黃的婚照,再看看面前這滿頭花髮的背影,淚水便注滿了眼眶前的護城河,想要保護那難以宣之於口的感情。
記得去年外婆猝逝,母親原在日本旅遊,馬上趕回香港再轉至內地奔喪。我因工作未能同行,只好在機場幫忙接過行李,好讓她們輕省一些。在機場時,看見母親通紅的雙眼,我好不容易演了一個堅強的兒子,給傷心的她一個擁抱。在我記憶中,她好像未試過在我面前如此傷心過,而我也未曾給過她如此深深的擁抱。回港之後,有一次午餐時,她突然又憶起外婆在生的點滴,不禁悲從中來,說:「將來我走了,你不用管我的骨灰,隨便撒在海上罷了。」我就知道,外婆的離開也促使她開始數算自己的日子了。
人曰:「男大當婚,女大當嫁。」人總有離開父母、自立成家的一天。有時候我也分不清楚是我有情深說話未曾講,還是自己骨子裏的「媽寶」基因作祟,才令自己回個頭看母親都會觸發這麼多感受。無論如何,我知道這每周一次的回家晚餐,對我或者母親而言,都有如鑽石般珍貴,「買少見少」。
站在升降機前,我再一次回看家門,看見母親在微笑着、揮着手。我也咽下那縈繞良久的淚水,說:「下星期三回家吃飯!回到家再告訴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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