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週美軍自阿富汗撤軍的新聞充滿了我所訂閱的媒體,那種危急迫切感讓人不由得擔心阿富汗百姓未來的日子。十五日阿富汗總統倉促流亡後,喀布爾陷入恐慌。十七日急於離境的人們在喀布爾機場和美軍控制的哈米德・卡爾扎伊機場形成混亂,國際新聞媒體跟進得很快,畫面也令人揪心。也就是這幾天,出現了一九七五年美軍撤離西貢的討論。於是我被拉回記憶的長河。
讀小學的時候家裡有訂《大華晚報》,每每放學就看到報紙躺在小茶几上,嬰兒潮的小孩沒有什麼娛樂,看報紙也是一種打發時間的方式。那個時期東南亞的局勢總是在動盪之中。報紙常常出現的標題都是有關越南、柬埔寨、寮國、緬甸等地的政治動亂與戰事。看多了總覺得這個世界充滿不安。隨著美國投入越戰日深,新聞報導的力度也越大。身處反共國家,一個半大的小孩本能的也就站在南越這一方。戰事就這樣一直持續著,從我小學打過了國中,再打進了高中。
進入高一後因為住校,我沒能像住在家裡那樣天天看報了。就在一九七五年的五月初,我用下課時間走到教室前的佈告欄看報紙。「西貢淪陷」斗大的標題映入眼簾,伴隨的是撤僑與逃難的新聞照片。或許是早已從報紙得知戰事的殘酷,也或許是對於越南敗給共產主義的北越感到失望,在那個陽光普照的上午,我站在佈告欄前頓時感到失落。越南對一個高中生來說是個遙遠的國度,但是逃難人們驚恐困頓的表情,讓人喘不過氣。那個時候的我是沒有能力洞悉這一切的一切,其實是始於一九六零年代中期中、美、蘇三國在中南半島的侵略、勢力擴張與角力。
越南淪陷後,越共政府在越南多個城市進行殘酷的清算和再教育活動,越南人民持續不斷往外出走。當時越南人多以船為工具逃離越南,這形成了國際人道救援組織一項艱鉅的工作。香港從一九七五年五月開始接收三千多名越南難民,到千禧年結束最後一個難民營為止,這二十五年的時間,總共收容了二十萬船民。這對香港政府與社會都形成很大的負擔,也造成許多社會的問題。綜觀史上所有的難民潮,哪一個不是周圍國家或是人道救援國家的頭痛呢?倘若不是被逼到極限,是沒有人會想搭著小船生死未卜的離鄉背井。
戰事終了,新聞媒體對越南的種種報導也日漸冷卻,世界總是不斷有新的戰爭與議題持續著。長大成人後理解世界總是時時充滿不安,於是自己的不安就慢慢消失了。
一九八零年代中後期,一位還在上夜大的資料室同事跟我說他們快畢業了,班上有一位同學在找工作,就將一疊四、五頁的履歷自傳遞給我。這位同事還特別拜託我,如果沒有職缺,可不可以請我還是跟他談談。
我懷著滿心問號想一個剛要離校的年輕人,他的履歷自傳怎會這麼多頁呢?回到座位靜下心後,我看到的是該名求職者的生命血淚史,他是越南難民。越戰尾聲時的他約莫十一、二歲,自傳裡描繪著他如何看到親人與鄰人被炸死或殺死,一個原本安居樂業的街坊如何一夕間血流成河,以及其後他如何逃離越南來台讀書等。面對這樣一份履歷自傳,即使沒有職缺我說什麼都會跟他見上一面。經過與我的對談,他知道我所在的職業非他所想,所以也沒有踏入我所屬的職業領域。但從他身上我看到的是經歷過生死磨難的人,不管什麼年紀,他們的目標都非常清楚明確,然後勇往直前朝目標去。
阿富汗的新聞持續更新中,看著阿富汗人逃離的新聞照我是會產生既視感的。一樣是一場二十年的戰爭,一樣是被承諾拋棄的人們,他們拼命想逃離即將到來政權的清算與迫害。鏡頭裡那些無奈、倉皇、悲戚的阿富汗人一如西貢淪陷的越南人面孔。歷史繼續以它的步伐前進著,人類何時才能不再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