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學生怎麼吃？國際庶民宿舍的廚房事

前些日子以洪荒之力把一堆短小破碎的小故事系統化整理，建構權貴政要天篷人的飲食吃喝的樣貌，我也在短租的Airbnb待了將近一個月，對於各國室友們如何料理三餐累積了一些觀點與數據。

短租的獨棟木造房鄰近Syracuse市區，上下兩層共有六個房間出租，濕冷陰涼的地下室是洗衣房、儲藏室和熱水供暖系統，可謂經典的美東老屋格局。

為什麼我會搬來此地？原委說來頗冗長，大略是男人畢業後必須搬出研究生宿舍、工作確定前不宜大搬遷，否則帶著家當跑去加州，最後發現就職地點在波士頓甚至美國以外的地方就太蠢了，於是找了鄰近一小時車程－－美國地理觀念開車四小時都不遠－－附家具水電空間租金各項條件都可接受的地方，暫且安頓兩個多月。

搬進之初，便發現廚房冰箱被塞到飽和，雖然房東有聘請西裔的打掃阿姨每星期來清理公共空間倒垃圾兩次，但礙於一張Stuff in fridge and freezer is private（冰箱和冷凍庫的東西是私人的）紙條，打掃阿姨也只能雙手一攤。

於是我逐項細看，赫然驚覺冰箱裡有三分之一的庫藏是前房客留下的過期物，瓶裝的牛奶飲料醬料還好處理，恐怖的是放在牛皮紙袋裡腐爛的蔬果，櫥櫃裡還有發霉風化成灰綠色的麵包，沒封口的家庭號喜瑞兒麥片則是色彩斑斕，但包裝顯示它的口味是原味。

哪個沒公德心的在廚房裡搞黴菌實驗？我不能接受我的食物與我做好的料理跟黴菌實驗樣本放在同一個空間，於是我戴上橡膠手套，先來個堅壁清野通通丟掉，再來個大量酒精消毒，最後一步就是佔地為王，把採購來的生鮮食品陳列到我清理乾淨的位置，沉默地對國際室友們宣告我們的存在。

已經在家工作多年的我和男人住四號房，每天早上我一邊聽英語新聞Podcast，一邊思考怎麼在早餐上變花樣，涼麵、拉麵、台式湯麵、瘦肉粥、烤雞肉、三明治、自製烤派……就算沒創意到麥片加牛奶，我也要加一匙當季水果果醬，例如夏天就適合緬因州藍莓。男人則是多年如一日吃烤土司三明治夾切片番茄、起司和火腿，我們午餐各自簡單填肚子，每天晚餐前慢跑，然後煮一鍋飯配一肉一菜兩樣，邊吃邊討論明晚的菜色，晚餐吃不完的份量，可能變成我隔天的早午餐。

住一號房的是年輕韓國男，幾乎不離開這棟房子，我觀察到他每天要來幾罐啤酒，以韓國人動輒一手的酒量而言，他喝得很節制。近期他每天早中晚都和一名罹患身心症的女大生網友英文視訊，兩人大聲唱歌聊天談心事的同時，韓國男就在煮辛拉麵、男子麵、各式各樣的韓國泡麵，另一個爐台則慢火燉自製的叉燒肉，有幾次韓國男顧著說話忘記爐台還沒停火，搞得偵煙探測器大響滿室油煙，在客廳工作的我衝去打開舉手可及所有可以開的門窗，暗自希望韓國男顧食物跟顧人際關係一樣勤懇。

原本住二號房的是兩位強國女大生，所到之處垃圾桶爆炸、浴室淹水、爐台油漬菜渣不擦，每天大清早不開抽油煙機煎蛋、炒肉片、加熱冷凍包炒飯，約莫是想以偵煙探測器警報取代全棟鬧鐘，其中一位曾搭訕我是從強國哪裡來？我回答我來自另一個國家，從此再無對話，她們搬走時我喜大普奔－－喜聞樂見、大快人心、普天同慶、奔走相告，據說這種縮寫成語發源於強國？唉呀，人在異國總是要學外文的嘛。

三號房是一名非裔美國人，也是在家工作一族，隔兩天出門外帶兩個Pizza、一袋罐頭與一箱瓶裝水，吃完了Pizza，就把罐頭與義大利麵倒在塑膠拉麵碗公裡面送進微波爐加熱，於是讓我查出誰是微波爐內噴濺污漬的肇事者。幾次我默默拿廚房紙巾擦拭，畢竟我不想讓泡茶的熱開水聞起來有股番茄醬和起司味，某次我不爽清理，打開微波爐讓路過的鄉親父老參觀裡面又被弄得有多髒，不過奔放慣了的室友們都不介意，最後是打掃阿姨把微波爐恢復清潔。

五號房是一名白人男大生，平時見面會點頭打招呼，有女友且貌似同居中，一星期頂多只出現兩天，回到這棟木屋時總會用平底鍋做墨西哥料理。我對獨處時會願意花心神打理餐食的人抱持尊敬，直到發現他用膳完畢便扔著鍋碗瓢盆堆在廚房水槽，我告誡自己看得再不順眼都別動手清理，各人造業各人擔，最後又是打掃阿姨將諸般餐具洗淨歸位，這棟房子如果沒有她，恐怕早就變成廢墟了吧？

以上情境，讓我苦思能不能用上新學來的成語「人艱不拆」－－「人生已經如此的艱難，有些事情就不要拆穿」。

六號房目前空置，偶有生面孔來去，點個頭說How are you，下一句Good結束，大家都有各自的生活常軌，絕對不可能對室友說Not good, I'm depressed. Could we have a talk?（我不太好、我很鬱悶，我們可以聊聊嗎？）這類的話，或許其他室友也對我每天都要炒菜做飯占用廚房很不爽？這裡大家的共識是：沒人說出來就當沒這回事，都盡量容忍住同個空間的人的油煙和污漬了，其他就別要求更多，相安無事到租約結束才是真的。

韓國男可以對線上的網友付出超高強度的耐心，告訴對方I would listen to you anytime.而且真的有來有往聊個不停，想來也是很不容易的人間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