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09-16|閱讀時間 ‧ 約 11 分鐘

【新漢演義-交阯亂與馬伏波】

東漢明帝劉莊。 東漢光武帝劉秀的第四個兒子,也是繼承人。 劉莊大致承接了劉秀的統治方針,但在即位初期,他就指出了父親的缺失。 「選舉不實,邪佞未去,權門請託,殘吏放手,百姓愁怨,情無告訴。」 這樣的指控,並非空穴來風。 先秦以來大部分的「叛亂」,都是地主、官員引動。 真正的底層民變,是很稀有的。 不管陳勝、劉邦、項羽,其實都是官員。 但新莽末年的亂世,就真真正正是由農民揭竿起義的。 起始點是山東,一個名叫呂母的女子。 從這裡,開始了赤眉起義,引爆了綠林之亂。 也就在劉莊成為皇太子之前,劉秀治下又一次發生了女子起義的事件。 時間長達三年以上,攻陷四個郡,以及另外六十幾座城池。 但東漢的史料,對於這件事的關注度,遠不如其他割據群雄。 原因無他:這不是一個發生在中國本土的叛亂。 叛亂的核心,在當時的交阯郡,今天的越南北部。 而響應的範圍,主要就是秦末南越國的領土。 南越國被漢武帝滅掉後,仍是不服。 《後漢書》說,因為在這裡的中國官員都很貪財,經常欺侮越民。 三天兩頭就要造反一次的交阯郡,成為了西漢後期的負擔。 漢元帝時索性廢郡不要了。 可等到王莽當政的漢平帝時期(元成哀平少帝亡),越南南部又有國家前來朝貢。 但這個國家的語言,跟漢人完全不通。 這邊記載不是很詳細,王莽可能認為可以派人去管了,就又派了一個名叫錫光的人去重置交阯。 新莽亂起,錫光決定封閉邊境,觀天下之變。 最後降於劉秀。 到了建武十六年,起義的首領名叫徵側。 「徵側者,麊泠縣雒將之女也。嫁為朱觏人詩索妻,甚雄勇。交阯太守蘇定以法繩之,側忿,故反。」 徵側是交阯郡麊泠縣的「雒將」女兒。 雒是百越的一支,本自有國。 在中國史書上,稱雒越或駱越。 戰國時,蜀王跟雒民要求通婚,被拒。 後來秦滅蜀,王子就帶著蜀民南下,輾轉成為了新的雒王,號為安陽王。 這段歷史,在越南史書上跟中國史書上的記載不同。 中國人認為秦是正統,蜀人進佔越南,安陽王是越南的侵略者。 越南人則認為,蜀跟雒民本有往來,只是昏庸的雒王加以斷絕。 而安陽王的治理,對於雒民是一個正向的時代。 所以,對越南人來說,安陽王是一個像劉秀那樣的英雄。 時間去到秦朝一統天下,秦始皇派兵進攻南越,安陽王自然是奮起抵抗。 中越都保留了「安陽王製造靈弩退秦兵」的記錄。 有多神?據說一發可殺三百人。 如果《摩訶婆羅達》裡頭的是核子彈,這個靈弩大概就是個巡弋飛彈吧。 《水經注》說,這是一個神人幫助安陽王製造的。 但秦軍被打敗之後,秦尉趙陀就跟安陽王談和,並且把自己的兒子趙始送去雒越。 (其實他們家不姓趙,但這樣方便認知) 趙始在越南是個傳奇人物,不意外。 因為就是他摧毀了靈弩,讓趙佗成功消滅雒越國與安陽王。 這邊既有中越兩方說法,更混雜了許許多多的神話。 因跟果大概就是這樣,中間的各種故事,或是政治角度,這裡就不提了。 總之,當劉邦打贏項羽的時候,雒越已經沒有王了。 但不論是趙佗,還是後來的漢武帝,都沒有改變雒越治理地方的機制:以雒將治縣。 以比較原始部落的方向來想,雒將應該就是小部族首領。 所以嚴格說起來,徵側的出身,擺在中國也算是大家族一員。 她的丈夫叫做詩索。 麊泠縣是今河內市西北。朱觏則位於東南。 而漢代所設的交阯郡治,差不多就在他們中間。 詩索是一個雄勇的人,不知道犯了什麼法,被交阯太守蘇定抓起來。 徵側很生氣,就造反了。 很多中國解讀說徵側是藉故起事,而越南解讀是因為東漢官吏欺壓百姓。 今天我們看《後漢書》原文,其實范曄讀到的當代思維,跟越南人是一樣的。 再一次引用漢明帝即位詔書:「選舉不實,邪佞未去,權門請託,殘吏放手,百姓愁怨,情無告訴。」 至少,我不認為劉莊相信蘇定是對的。 法律是死的。 端看執法者如何使用。 當然,不管是漢朝在交阯的管理有問題。 或者是徵側用民族主義崛起。 都是可能引發這次大型邊亂的原因。 但劉秀並沒有第一時間採取反應。 在光武中興篇其實略有提及,同樣任官不實,引發叛亂的事件,在該年九月,以河南為中心引爆了。 換個說法你更能體會嚴重性:以帝都洛陽周邊為中心引爆。 東漢的兵力,第一時間需要為這個中央盜匪蜂起出動。 誰管得了越南啊。 《後漢書》並沒有精確說明中央叛亂的結束時間,單純把劉秀的十月對策跟亂事完結一並寫了。 然而,直到兩年後的建武十八年,劉秀才派馬援討伐交阯。 這邊,我們來檢查一下雲台二十八將的狀況。 劉植:建武二年卒。 萬脩:建武二年卒。 景丹:建武二年卒。 任光:建武五年卒。 邳彤:建武六年卒。 傅俊:建武七年卒。 祭遵:建武九年卒。 馮異:建武十年卒。 銚期:建武十年卒。 岑彭:建武十一年卒。 寇恂:建武十二年卒。 王霸:建武十三年卒。 耿純:建武十三年卒。 李忠:建武十四年因病去官。 王梁:建武十四年卒。 蓋延:建武十五年卒。 杜茂:建武十五年免官。 劉隆:建武十四年免官,復起為馬援副手。 馬成仍在生,屯北。 吳漢仍在生,十八年伐蜀。 陳俊仍在生,鎮守山東。 堅鐔仍在生,合肥侯:十七年皖城叛。 鄧禹跟賈復在一統天下後,就專心在山東興儒學,後被徵召為國策顧問(特進)。 耿弇、朱祐、臧宮、馬武也是國策顧問(朝請)。 其實大部分到建武十六年之前就死了。 而剩餘的人,主要鄧禹跟大家提出,劉秀打算息武修文,所以都卸兵了。 這導致當建武十六年大亂蜂起時,劉秀其實沒什麼將領可以用了。 然而,同樣是鎮守一方的隴西太守馬援,卻相當合了劉秀心意。 被徵還洛陽的馬援,成為諸皇子的軍事指導。 同時,也是劉秀最能信任的軍事參謀。 建武十七年,馬援出發往皖城平叛。 一開始,朝廷派去的部隊仍是戰敗,馬援抵達後就地徵召部隊,以實際行動證明了他的能力。 劉秀很滿意,直接發出璽書詔令,封馬援為伏波將軍,征討交阯。 馬援不是史上第一個伏波將軍,西漢已有。 不過東漢本體再不封伏波,直到最後,也只有曹操封過陳登、夏侯惇為此重號。 但劉秀並不是要馬援上陣殺敵。 真正的討伐主力,是樓船將軍段志。 馬援跟雲台二十八將之一,原被免官此時復起的劉隆,屬於監軍指揮性質。 可大軍去到交阯入口的合浦會合時,段志水土不服,病逝了。 馬援決定接收段志的大部隊,自行展開攻擊。 不管馬援在隴西立下何等戰功,又說得怎樣一嘴好球。 交阯對他而言,始終是一個陌生的地方。 馬援大軍沿著海岸,往交阯前行。 很快的,進入了山區。 馬援知道,交阯就在山的另一側。 他避開了原有的山路,自行開道。 交阯叛軍不可能不守山,而在別人的專屬地形上開戰?馬援沒那麼傻。 建武十八年春,穿過山區的漢朝部隊,在浪泊(今地名不詳)遭遇了第一波叛軍。 叛軍猝不及防,大敗逃散。 漢軍斬殺數千人,收降萬餘。 之所以選擇從合浦進軍,就是因為這邊過了山頭,離交阯郡治便已不遠。 緊接著,漢軍開始跟徵王側的本軍交戰。 南越四郡中,仍臣屬於東漢的郡守、縣令們,也開始出來響應馬援的進攻。 這場交阯平定戰,就這麼持續了將近一年。 我們可以看出,所謂的四郡諸蠻響應徵側,其實是中國本位主義的說法。 其實就像在說,綠林軍響應赤眉軍,反抗王莽政權。 事實上這些叛軍不相往來的。 是以交阯平定戰,並沒有其他援軍增援的記錄。 反而在建武十九年,馬援斬殺徵氏姊妹,把她們的首級送還洛陽後,還必須再繼續進軍九真郡。 完全平定過去的南越國之後,馬援「為郡縣治城郭,穿渠灌溉,以利其民。條奏越律與漢律駮者十餘事,與越人申明舊制以約束之,自後駱越奉行馬將軍故事」。 很多人可能認為馬援對越南進行了漢化。 而這一場戰爭,就是越南當地的民族英雄,與漢朝的民族英雄激烈碰撞。 事實上,劉秀稱馬援「伏波論兵,與我意合」。 如果沒有經歷過那段光武傳奇,我可能會認為劉秀指的只是馬援很會打仗。 但劉秀真正戰爭的本領,在於攻心為上。 仔細看,馬援在做的事情,是讓越民能夠安穩、富裕,並且調整律法,讓漢越之間能夠找到平衡點。 安民為先。 如果在越民反叛之後,只是以武力強行鎮壓,並且讓他們唯漢命是從。 那派吳漢來就可以了。 而我們也可以清楚的預料到,當吳漢離開後,越民必然再反。 這個故事在蜀地就上演了。 馬援曾經鎮守西羌多年,令隴右清靜,他的做法跟這時一模沒有兩樣。 「置長吏,繕城郭,起塢候,開導水田,勸以耕牧,郡中樂業。」 比較方便一點的是,羌人原本不是以農耕為主,但越民是。 這同樣也是劉秀安定天下、消滅盜賊的作風。 我們不能肯定,徵側的造反到底是不是因為官吏不法。 但完全可以看出來,馬援相信造反的問題在於老百姓不能安居樂業……不論造反的是漢人,是羌人,還是越人。 平定南越之後,馬援又對抗匈奴烏桓,後再次南征武陵五溪蠻。 戰功彪炳? 看你從什麼角度說。 北伐之時,烏桓退軍,馬援白跑一趟。 南征之時,雖然勝仗,但馬援的軍事行動卻遭到了劉秀質疑。 當時進軍武陵,有兩條路線。 A路線近但難行,B路線平坦卻繞路。 劉秀對這個情報表示懷疑。 等馬援大軍開到,實地勘查後,進行了討論。 當時耿弇的弟弟耿舒也在軍中,他認為從B路線能保全實力,跟賊軍正面對抗,乃萬全之策。 而馬援則認為浪費時間跟糧食,不如奇軍突出,即使到達的軍力有限,也能截斷賊軍,進而取勝。 劉秀相信了馬援的判斷。 結果A路線非但進軍不利,要害更早為賊軍把守。 漢軍中鬧起了疫病,馬援也倒下了。 雖然老將軍仍是鼓起力氣上陣,不讓士氣低落,但狀況始終沒有改善。 這時候,耿舒寫了一封家書給時為朝請(當國策顧問看)的哥哥耿弇,抱怨馬援的戰術失當,現在大家卡死在這邊進退不得。 而耿弇就老實不客氣的把這封信轉發給了劉秀。 劉秀當然是要派人查查,情況是不是耿舒說的那樣。 馬援的親信等級非同小可,想要查他,那只有皇親國戚才行。 派出的監軍使者,正是跟馬援有嫌隙的劉秀女婿:梁松。 梁松抵達時,馬援剛好過世。 死人沒有辯解的權利,只能任憑梁松發揮。 我們不知道,馬援是不是有什麼足以扭轉局面的奇策。 但他隱瞞軍情,則是被定罪的事實。 而劉秀便即撤收了馬援的侯印。 京師更有人追加攻擊,說馬援從南方帶回薏苡的果實,是奇珍異寶。 樹倒眾人推,馬援的家屬收了他的屍,不敢送回老家祖墳,只能在洛陽下葬。 沒有人敢來弔唁。 家人只好自行去找皇上請罪。 這才得知當家的犯了「各種」欺君之罪。 這邊要說明一下,馬家的繼承者,不是馬援的兒子。 而是他哥哥的兒子,馬嚴。 馬家上書六次申冤,此外只有一個馬援的同鄉朱勃站在他們這邊。 最後也只是讓馬援得以回葬故鄉。 在這個三窮五絕的時刻,馬嚴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 原本馬家是打算跟竇家結親,但隨著馬援得罪梁松,劉秀的另一個女婿竇固,也跟著槓上了馬家。 馬嚴跟叔母(馬援妻)說,我們應該拒絕竇家的婚事……反正人家應該也不打算兌現了。 把叔父的三個女兒,都送進後宮裡,賭一把吧。 最終,賭出了一個明德馬皇后,馬家才得以翻身。 馬援跟徵側放在一起看,是很有趣的。 不僅僅是因為他們在戰場上的交會。 更是兩個人都呈現了歷史的多種角度。 而馬援跟他的女兒,同時也帶出了東漢王朝背後的政治傾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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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王莽崛起的西漢滅亡篇,打開新莽亂世,東漢的建立到衰敗。 並以演義形式描繪東漢光武帝劉秀爭霸天下的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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