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術，假如榮格13

「才不是這樣呢！我跟榮格先生之間真的沒什麼！」吳爾芙紅著臉吶吶的說，「榮格先生知識淵博，而且，」突然上揚的音調令澳福嚇了一跳，「我對他的敬仰真是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又有如萊茵河泛濫，一發不可收拾！」 「呵，是呀，我也有同感哩；上次聽他在講那個蒙古可汗的故事，不但孩子們聽得入神，連我都聽到自己姓啥都忘了呢！」 「對對對，原來不是只有我這樣認為而已～」 「咳嗽～」榮格見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言、熱烈討論著自己，頓時有種奇怪的感覺：被無視晾在一旁，卻又不是真的晾在一旁…當年身為牧師的父親，他崇拜的對象，卻因為工作常常而忽視了他，令他感到失落。相反的，他不怎麼看重信任的母親，雖然曾陷入精神異常的狀態，讓他孤零零地生活了一段時間，對他的關心卻沒有少過。甚至是，榮格自己偶爾也會出現靈視，除了媽媽和表妹海倫娜會相信之外，大多數的人都不怎麼相信。「我是真實的存在嗎？不然他們怎麼對我視而不見？我如果沒有真實的存在，那我又怎麼會聽到他們的討論呢？那個思考著自己倒底存不存在的我，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呢？」榮格在場成了被討論的對象，卻又像是不在場被無視，怎麼說都是怪怪的，何況這兩位都是熟識的人…「咳嗽～」 「沃夫～沃夫～」榮格揚起聲音，「麵團現在這個樣子，接下來要怎麼做呢？那個麵團放久了，會不會有什麼影響呢？」 「啊，對不起，我忘了；你怎麼不早說呢？」澳福趕緊道歉，「接下來你就像吳爾芙小姐的做法一樣，麵團壓扁之後再捲起來，進行發酵就可以了。」 「這樣嗎？」 「對！」「對！」 吳爾芙和澳福異口同聲，語畢，兩人相視大笑，榮格也跟著笑了：「好了，咱們仨有同樣的進度了，總算！」 澳福快手快腳地將三個麵團捲放進一旁的大型木櫃的架子上，「這是發酵箱，可以控制溫度和溼度，」澳福見吳爾芙露出疑惑的表情，便仔細說明：「麵團在這裡可以發酵，從剛剛比較硬的狀態，變得更軟更膨鬆；」澳福停下來，確認吳爾芙能理解，「我們剛才揉的麵團已經在冰櫃裡發酵了一天，比剛揉好時更膨脹些，現在進了發酵箱，會膨脹得更厲害，等等就可以拿出來進烤箱了。」 「你是說，麵團會膨脹，然後就可以烘烤？好神奇！」 「嗯啊；麵包主要原料就是麵粉、水、酵母、鹽；酵母菌和麵粉還有水發生變化，然後經過時間慢慢等待，麵團就會發酵。你剛剛看到的那些很像蜘蛛網的結構，就是麵筋將發酵過程中的二氧化碳留住，形成這樣坑坑洞洞的空間，」澳福解釋著。 「所以是這些眼睛看不見的細小的酵母菌，他們努力消化著這些澱粉，然後大力的吐出二氧化碳，形成一個又一個各自獨立的空間，也因為這些空間證明了酵母菌的存在，就好像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房間一樣 、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空間，每個人的存在也就充塞於這個空間裡。如果沒有了這些空間，那麼麵團就會成為硬邦邦的餅乾，沒有辦法變成鬆鬆軟軟的麵包了，」吳爾芙漲紅著雙頰望著榮格，幾乎是沒有中斷地一口氣說出她的想法，彷彿在尋求他的認同與肯定。 「Bravo! 那個空間，也是空氣流通的地方：你記不記得在德國南部的屋子，幾乎每個屋簷下都會開一個小小的孔，那不但可以保持屋內的空氣流動，更重要的是，即將出生的嬰兒、最後一口氣的人們，靈魂也是從那裡進出的。」榮格停頓了一下，看著澳福及吳爾芙崇拜的眼光，「嗯哼，總算贏回他們的眼光了。」 「而且，」榮格繼續說道，「南美洲的馬雅人，雖然他們的墓室沒有挖掘得很深，仍然保留著一條向外的小小通道；這不但是為了讓修築時方便人們進出，更重要的是，馬雅人相信，靈魂是流動的氣體，人死了下葬之後，靈魂會從這小小通道出去，匯流在空氣中，最後飛升上天。再說一個近一點的好了，」 「近一點的？」吳爾芙接得很順口，「是什麼呢？」 「就是埃及啊！」 「埃及？」這回換澳福感到不解而接口。 「埃及最有名的不就是金字塔和獅身人面像嗎？」榮格等澳福和吳爾芙都點頭回應之後，再度微笑感到滿意的往下說：「埃及有許多金字塔，其中，第一座受到研究、叫做Giza的金字塔，裡頭發現了四座豎井，那個豎井大概只比一個人的身體寬一點點，很顯然不是給人通過的…」榮格停頓下來，望望澳福，又看看吳爾芙，後者噘著嘴回應榮格，令得榮格自己接著，「…但是，埃及人認為，法老的靈魂就可以通過豎井，升天而去。換句話說，有了空間，空氣可以流通，靈魂也有了出路。」 「所以我就說吧，有自己的房間很重要吧！」

「我想到了！」澳福興奮地接著，「在我的家鄉支那，我們有個傳說，很久很久以前，有位蝸牛女神，她的上半身是人的身體，下半身是蛇的身體。有一天她感到很無聊，認為這世界上沒有其他人太單調了，於是她抓了一把黃土，依照她的模模，捏出一個又一個的泥土人形。等到她做了許多人之後，她便吹了一大口氣在那些泥土人身上。她倒沒注意到那泥土人的尾端因為放了太久而乾裂分叉開來，那些獲得一口氣的泥土人便有了分開的雙腳、開始在世界上活動…也就是說，靈魂和空氣有關！」 「話是這麼說沒錯，不過…」榮格遲疑了一會兒，「…還是有許多人認為靈魂是無稽之談，就像是北歐神話，當天空雷雨交加時，就是雷神索爾駕著馬車、揮舞著他的大槌出遊的時刻。在找到事物背後的真相之前，人們總是傾向於相信最容易理解、最容易傳播的說法，這也無可厚非，但是，光是從澳福你的支那帝國，或者是埃及人、馬雅人，甚至是德國人，不也都相信靈魂和空氣有關嗎？」 「卡爾，這是不是你之前向我提過的，跨文化跨種族跨地域甚至是跨時空、卻不容易被大家注意的集體無意識呢？」 「是，是呀…」榮格聲音為之一沈，似乎是想到了什麼；「對了，沃夫、安東妮，其實剛剛你們兩個人談得興起，雖然是在討論我，但我心底就有一股被忽視的感覺，不怎麼舒服。」 「噢，卡爾，你知道我不會忽視你的。」 「형，看到你，我開心都來不及了，也不可能不理你的。」 「我知道；安東妮，麻煩你把我這星期的看診，全都取消。」 「？？？」吳爾芙臉上盡是黑人問號，望著榮格等著回應。 「就說我人身體受了點風傷，要休息一陣子。」 「好的。」 「沃夫，這幾天，在工程師修好攪拌機之前，可以請你教我如何做麵包嗎？」 「當然可以；我早就邀請你了呀～」 「謝謝你；我感到做麵包有許多有趣的事呢…」榮格看著澳福，右手慢慢摳著左手指縫間剛才揉麵團沾黏到已變乾硬的麵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