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李昱蓉
「我們的到來,真的有改變了什麼嗎?」不只一次,夜闌人靜之時,我在木板隔起的小小空間裡不斷捫心自問。
服務究竟為何呢?外來者的我們匆匆地來,匆匆地走,不留下任何承諾,因為我們擔不住也留不起;我們的出現究竟是好是壞、究竟有什麼意義呢?這些是當時縈繞在我心中、百思不解的自我懷疑。
那年夏天,國際服務旅程的開始
高一的暑假,應好友直屬學姊的邀約,我跟著一個甫成立的大學社團來到尼泊爾廓爾喀山區的一個小鎮,擔任其中一位「國際偏鄉服務隊」的志工,而這段可說是誤打誤撞的旅途,開啟我對於教育以及服務本質的反思。
老實說,比起一些滿腔熱血,充滿服務魂和遠大志向的夥伴,一開始,我更像是抱著半玩樂的心情上路的:可以為自己的履歷再添一筆特殊經驗,同時一訪充滿異國風情的未知國度,何樂而不為呢?於是,漫不經心地參與完一系列的教案籌備、討論,帶著腦海裡對當地的模糊想像,和連自己都沒有特別意識到的刻板印象,我懷著前所未有的期待踩上了這個東亞小國的土地。
前兩個禮拜,充斥著接二連三的衝擊和驚喜。除了與村人、與孩子的相見歡,這些日子裡是許許多多「第一次」的新奇和美好——「第一次」執行教案、「第一次」體驗純正的印式拉茶、「第一次」走進丘陵地綿延的茶園和外圍少有人煙的茂林,「第一次」走進那些南亞大地震震後鐵皮屋搭起的家、「第一次」協同翻譯與家長訪談、與當地青年交流⋯⋯ 種種都令我興奮不已、回味無窮。不過,那時,我只管著自己心情起落,壓根沒想到,若從當地人的視角,究竟會是多麽不一樣的風景。
國際志工新上路,萌芽的服務意識
當年,才剛經一學期高中生涯洗禮的我,並不是一個對社會議題敏銳或高度關注的人。說實話,要付出時間和心力在一群與我八竿子打不著的人身上,似乎是虛擲光陰且無濟於事,而身為服務隊一員所加諸於我的責任和道德壓力,更讓我在無形中摻入了對於第三世界的價值評判與對自我定位的抬升。我暗暗地有些自豪,自豪自己是施與受間,能夠給予「施」的一方。
如同大多數人直覺裡的「志工」,當時我的想像其實是有些偏頗的。我定位自己為處於較高位的施予者,而另一方為相對弱勢的受惠者,更在活動前,持續累積對服務對象濃濃的憐憫與同情,單方面地認為自己是將要帶來改變、帶來「文明」及「進步」的一方。這個心態讓我在甫進入現場時,與服務對象始終隔閡,似乎不論做什麼,都差了那麼一點。在與孩子的笑鬧中,我不只一次暗自想,好像有哪裡不太對勁。
異地的看見,後來的所思所長
事實的確不若我一開始的想像。當我們迫切的開啟教案,發現更多沒想過的「問題」,急欲「改善」當地時,若缺乏真正的同理、溝通、認清事況,這些我們眼中待解決的「問題」,可能都只是我們自個兒的想像,一切行動只是枉然。在我們真正蹲下來,能夠平視異地文化、換位思考之前,前述的「上對下」心態設定,以及對「貧窮世界」的不當解讀,都將經由我們的一舉一動,帶來無心插柳卻能星火燎原的無邊影響力。這大概也就是所謂的「服務污染」。
此外,對於志工服務,亦有「消費弱勢」一說。往往,才要適應當地、近一步認識議題的志工,旋即結束為期不長的出隊服務,正露出苗頭的一些什麼也就如此戛然而止。在這樣極為有限的時間內,或許,比起真正成就了什麼改變,不如說,是這段服務的歷程成就了我們。無疑的,這將成為一段相當特別、值得說嘴的經驗,但對於當地,這般快閃式的服務似乎也隨著志工的離去快速的不著痕跡;往而復來,寒暑假之際的服務隊活動,就像一場不需特別上心或期待的黃粱一夢。
在尼泊爾一個月的日子裡,烙印在我心上的是:如何回歸「人」本身的思考。溝通時,是同理、而非同情;參與時,是協力、而非施予——他們是獨立的民族、個體,我們不過是他們生命裡的過客、是某種暫時性的夥伴關係。服務並非施捨,更沒有多了不起,只是一群人看到一些需求,剛好有能力,願意一起做而已。
誠然,旅程的種種一言難盡,又,當時無能展現足夠的成熟實屬遺憾,不過,這些之餘,這個經驗不但讓我與一群人建立緊密連結,重寫我對施與受的理解,更種下了我對服務、教育、和不平等議題關心的種子。我深刻體會,相較於物質的協助,想法層面的交流和傾聽,是更有延續性、更有影響力的,如果我們真的想要改變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