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回家了嗎？—致 我深愛的阿公阿嬤

你最後的身影依舊健朗，似乎一百年都夠用；
妳最後的淚眼沉默不語，似乎一世紀那麼長；
你／妳們，現在在哪裡呢？

你生前賴以為生的她，
看似殘忍離去，實則不忍放手。
她搬到一間更熱鬧的屋子，溫暖跟善意包圍著她，
然而，她心裡卻離不開那間房子，
你的狼狽跟幽默，都住在那裡，
日日夜夜，她的叨叨絮絮，你再聽不見。
她以為你決定了自在逍遙，不再理會她，
還好，在她的眼淚變珍珠前，你來尋她了。

妳生前頭疼不已的他，
看似盛氣凌人，實則孤獨落寞，
他留在一間空蕩蕩的房子，往日喧騰與今日孤寂同時圍繞著他，
他以為妳很快回來，能夠一如往常，回應他每項需求，
然而，度日如年的漫漫長夜，他再無法承受，先走一步。
「喔咿~喔咿~喔伊~」
那天，他進入一幢白色建築物，到處佈滿尖叫慌張的靈魂，包括他。
死亡訊息來襲，妳在熱鬧的屋子裡面，沒了靈魂。
在那幾秒，妳是去見他了嗎？

最終，妳跟你，
在那幢白色建築物裡面的白色方格房間裡面的白色病榻與白色簾子間，
迷迷糊糊遇見。
透明的他，那幾日一直眷戀不捨地望著妳吧？
也許從那時，妳也開始慢慢變得透明，
如此一來，妳便能觸及到他，痛苦也減輕，對嗎？

一甲子的酸甜苦辣，你們總是一人一半，
「你泥中有我，我泥中有你」相濡以沫，往復循環，
下個世紀的春夏秋冬，註定你們也是一人一半了。

望著從小看到大的我們，
螢幕前的妳，用盡力氣讓自己變得十足有重量，
妳一句話也不說，卻淚眼婆娑得震耳欲聾，
妳的病痛、孤單、害怕、不捨、擔心、掛念、告別，
在那不到五分鐘的時間內，訴不完道不盡，
然而，沉痛促使妳果決了斷，斷了彩色的螢幕，螢幕後面妳走向黑白世界。

也許那時妳曾偷偷許願：「往後我不在了，希望有好的人陪在妳們身邊。」

疫情剝奪了相見擁抱的溫度，一次又一次失去妳的時間，
直到妳逝去，我們再也沒機會失去。

你們真的消失了，無影無蹤。
在這之後，很多原本的矛盾沒有變好，很多後來的矛盾開始發生了。

我們有的人，似乎卸下重擔。我們有的人，悔恨著悔恨。
我們有的人，佯裝若無其事。我們有的人，感念著回憶。
我們有的人，彷彿失去全世界、忘了自己該去哪裡，只想隨你們去飄盪。
我們有的人，還在問：從牽手到放手，你們去了哪裡？

你們，回家了嗎？

這世上，沒有一個人，
可以陪另一個人一輩子吧？再愛都是。
一甲子，你們住在同一個「家」，
永生後，你們還會在同一個「家」嗎？
你，在我夢裡出現，一如往常酷帥沉默，
來了個霸氣擁抱，然後漸漸消失，
妳，則一次都沒出現，輕如鴻毛，
一吹，飄散於萬物之間。

你們走後，我開始問自己，我的「家」在哪裡？
赫然發現，在修行的路上，我早就知道了，只是在路上遺忘。
原來，「自己才是自己的家。」
原來，你們留給我最珍貴的禮物，是要我回到真正的家，不再流浪。

終其一生，你們在隧道裡跌跌撞撞，從來不曾出現一盞燈，生命便消耗殆盡。
我們剛進隧道，就已有一盞燈引領著前方出口，但我們仍孩子氣般的，玩耍晃蕩。

你們若知道，也會笑我們傻吧？

人們常說：「願你們在天之靈，保佑我們。」
我則要說：「願我在人間每分每秒，跟隨亮晃晃的明燈，帶你們一同回家。」


（致　我深愛的阿公阿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