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想該怎麼談這部作家紀錄片,遲未動筆,結果日子一久,印象不再鮮明,更是難去說點什麼。轉念一想這樣或許也好,就來寫「儘管有點模糊,有點距離,但依舊想說點什麼跟這部電影有關的」是為什麼,來寫這部電影對我有什麼樣的影響。這樣一想突然輕鬆許多,不必爬梳早已記不得的細節,而能宏觀地來看時隔九個月,這部電影於個人的觀後座力。
執導
《削瘦的靈魂》的
朱賢哲導演,以《養生主:台灣流浪狗》獲二〇〇一年金馬獎最佳紀錄片,二〇一六年以首部劇情長片《白蟻:慾望謎網》入圍金馬獎最佳新導演。電影題名,靈感來自七等生的長篇小說〈削廋(ㄙㄡ)的靈魂〉。「削廋」(「廋」有隱匿之意,音似soul靈魂),為七等生自創詞,意旨「不斷被剝削的靈魂」,後來出版雖誤植為「削瘦」,但認為意思差異不大,也就未做解釋和更正。導演續以「削瘦」為題,係經七等生同意,七等生以為這是導演的創作,不予以干涉。
老實說,在看《削瘦》之前未曾接觸導演的其他作品,僅僅聽聞《白蟻》,而關於作家七等生也不甚熟悉,僅讀過出了名叛逆的
《我愛黑眼珠》。因逝世消息方認識作家,在看完電影後展開研究,我可以算是導演口中的「以後的人」(註1)了吧。面對我這樣「以後的人」,電影確實是一個很好的窗口,這不意味說看完電影便能掌握七等生及其作品,而是說《削瘦》確實提供了一個理解方式。於是在這理解之上,我們能與之對話,談論喜歡或不喜歡這樣的表述方式,談論道德,談論自由,而我認為這些問題,正普遍為喜歡文學、關心文學,或者說,關心文化、關心人的人所關切。我們與電影的共同話題打開了,我們能更用力地認識電影並與之互動。這部電影,或許也是拍給你的電影。
紀錄片是指描寫、記錄或者研究現實世界題材的電影。與紀錄片相對的為劇情片。在大多數情況下,紀錄片不需要演員參與。在紀錄片中表現的人、地點、情況與現實、實際情況一致。(註2)
有別以上對一般紀錄片之理解,本片作為「作家紀錄片」,較為特殊且使人質疑的是,電影構成不單只有採訪與側寫,亦穿插不少作品文字與片段劇情,使整部電影遊走於虛實之間。對此,學者楊小濱認為:
紀錄片充斥著劇情片樣式的扮演者,並依賴他們將紀錄片無法還原的歷史場景與歷史事件表演出來。坦白說,我對此一直充滿了偏見。過多的演員表演大大減弱了紀錄片的力量,顯得力不從心。(註3)
學者又提到:「不管何種形式,簡單的圖解嚴重降低了文學原著的想像空間」,而既然本片意在勾勒七等生文學的大致面貌,或許可以一種「後設」的拍攝手法:
不如把展演小說情節的場景設計影劇排演的場景——這部影劇自然是對這部小說的改編。對「改編」過程的演示,可以成為紀錄片拍攝對象的一部份。只有在這樣的條件下,紀錄片才「記錄」了什麼,不僅它所記錄的與文學原著密切相關,而且它所記錄的表演過程本身就是隨時可被討論的。(註3)
然而如此拍攝未免顯得多餘,既然我們都同意紀錄的視角必定帶有創作者(導演)之主觀性,那麼紀錄片難道只能是一種好似客觀的旁觀視角嗎?我以為我們之所以看紀錄片,是想透過導演的眼睛來認識現實,而這個現實,應該要能包含導演自己的認識,否則便沒有所謂的紀錄片了。既然我們都知道這是某導演的紀錄片,明白這是某人的視角,那麼大可不必費心設計成「記錄」的樣子才算是紀錄片。紀錄片除了「旁觀視角」外,也能宛如《削瘦》,呈現出另一種「介入視角」。這種視角是記錄的一種,是導演在介入作家生命時對自己與對作家的記錄,像是參與抗爭者在隊伍中舉起攝影機。反之,一般常見的紀錄片,則像是對伍之外的人攝影,如學者所言之記錄。
我們描繪自己親身經歷的現實,是一種記錄,導演反映自己親身閱讀的體驗,也是一種記錄,而非簡單地嘗試用圖來向觀眾解釋原著。換言之,導演在《削瘦》中安排「演出」,意在記錄自己的感受,記錄自己如何理解七等生這個人,並提供給「以後的人」作為路徑。或許這也是「演出」之所以詩意的原因,因為導演並不意在透過「演出」來呈顯文學內容。
如果我們擴大對「紀錄片」的想像或理解,不再只限於作家紀錄片,而能更深刻地去想電影本身已是另一位作者的作品,那麼在看到導演的「圖解」時,便能放下所謂「電影削減了閱讀的畫面想像」(何況以「電影削減了閱讀的畫面想像」來批評電影是不太公平的),去細細感受導演所呈現的、屬於個人的孤絕況味了。
【延伸閱讀】
後記
1、原本打算以「觀點」、「削瘦」和「介入」分別來談這部電影,但寫完第一部分後自覺想談的都點到了,便不再細究。整體而言,我認為電影勢必帶有導演的「觀點」,從其仍將電影命之為「削瘦」可知,電影本身已融入導演對七等生及其作品的理解,而詩意的畫面「演出」也確實「削瘦」。我以為紀錄片仍能「介入」並改變社會,正如本文開頭提到,導演說這是一部拍給「以後的人」理解的,而我作為「以後的人」也確實被改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