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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歲畫畫,十年寫歌」、「是必須體驗的藝術家系列電影」、「對中國電影產業將帶來更新的啟發」、「自編自導自演自唱四位一體天才」……看電影前有諸多訊號告訴我兩種截然不同的可能,一是這大概不會是太好的電影,二是或許我錯了,這位名不見經傳的作者真的是中國的札維耶·多藍,天生神力,只待挖掘,而我即將大開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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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記片的目的是什麼?首先我們要問,何謂傳?要能被寫傳首先要是個人物,藝術家適合寫傳嗎?不見得,因為要能寫傳你不是說身為當事人就好,你還要考慮許多問題,諸如你的觀點獨特嗎?你對你的人生的觀點全面嗎?你有足夠的文筆嗎?我們不需要往太前求索,只要拿前幾年衝到排行榜前頭的韓國瑜傳記《跟著月亮走》就知道,黃光芹手上掌握的那點材料要寫出這樣的傳記簡直是化腐朽為神奇,畢竟她拿到的錢可以說遠低市場行情,而她弄出的產品可以說性價比極高,即便她只是以傳記寫手的身分做事,卻說了動人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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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傳主時常不是最好的自身故事的訴說者,乍看傳主對自己的事情最了解,但傳主時常會被自己的觀點所困,因而見樹不見林,又或者在自己的思想叢林裡鬼打牆,這就是為什麼我們需要編輯、需要評論,我們需要更有經驗且看更廣更深的人給我們建議,好讓我們可以放心在創作上,好傳主是一回事,好傳記作家又是另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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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藝術家身上也是如此,能夠做出好的藝術,不代表做的所有類別的藝術都是好的,萬變或許不離其宗,但對所有「變」細微的掌握正是高手與低手,內行與外行的差異。例如你會的菜系僅是其中一系,卻說因為我會其中一種菜系,所以我煮所有中華料理都沒有問題,打發美食街顧客尚可,真的懂吃的顧客會接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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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也是如此,作為影像藝術的電影、電視劇、MV、動畫等等各有各的細節差異,而電影本身是一項時間的藝術,而非拖時間的藝術,作為藝術我們的要求很彈性,尤其作為一項綜合藝術,電影是以自身形式統御其他形式的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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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正題,為何進入《夜山明》前要說這麼多關於立傳與專業問題,因為這部電影在我看來就是一部被拍得太長的,目的並不明確的電影,拍得太長是因為電影裡所有校園片段基本可以砍掉以其他的方式交代主角的過去,尤其片中山水越漂亮,就越令我不耐煩於前頭單調的校園風景,更別說每個人說話內容都相當無趣又不自然,甚至到尷尬的地步,彷彿像是你隨處可以在中國網路上找的小劇一樣,但又缺乏比如說《王大搥傳奇》或是《朱一旦的枯燥生活》對中國生活文化那樣的笑中帶刺,以致於不夠好笑也不夠有見地,反而會讓人覺得這是否是某種戲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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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的可愛與智商堪憂只有一線之隔,如同角色扁平與角色多餘只有一線之隔,我現在講的這條線,比片中那似乎可以擴大到比喻文明的一條突兀麵線還重要,我覺得可惜的是,電影沒有勇氣將尷尬增量,使得本片成為媲美《台北物語》的《徽州物語》,反倒是又加入短的碎裂的羅曼史,又或者是短的碎裂的兄弟情,甚至還不時拐回山林告訴我們這部電影的主體還是山林,是山林孕育了夜山明藝術的廣闊無邊,可惜這個部分受惠於拍攝場景的好味道已經救不了前頭被破壞的湯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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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懂藏拙通常都是創作者對自己短處不夠理解的徵兆,而在一部自身傳記片裡,這樣的缺點特別致命,畢竟先不論拍攝技術,如果你對自身沒有超過他人對你的理解,那麼何必一定要自己拍自己的故事呢?在我看來,這部電影不見得要一百多分鐘,一百多分鐘只是方便影院排片而已,七十幾分鐘如洪常秀的作品或是杜皮爾的作品甚至近期黃明志的六十分鐘都更適合這部電影的片長,因為功力不足拍太長又不願剪,最後就是讓觀眾膀胱很不舒服而對電影評價更低而已,功力不足的作品哪怕不足兩小時,都會給觀眾近乎《撒旦的探戈》的時間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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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一部高唱尊重藝術自由,尊重藝術創作,不要只追求金錢的電影裡,用來講述這個故事的電影藝術載體並沒有被尊重,電影藝術不是MV,從頭到尾塞入大量歌曲並不會使得電影較活潑,而只是讓人覺得這在混時間,用的莫名其妙的,學多蘭的圓形鏡頭甚至還不如同樣是中國電影的,同樣作為多蘭模仿者的《我不是潘金蓮》,於是這就使得戲外不斷強調夜山明的畫可以賣的價格與戲內不斷強調夜山明的畫能賣多少都有價值形成了反諷,畢竟布迪厄不是早就在《藝術的法則》裡給我們摘下隔著藝術與市場間,看來曖昧的而含羞面紗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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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為對自身故事的回顧,本片對人的理解是淺薄的,無論是對自己過去兄弟、校園、愛人……等身邊的人,又或者是對於藝術場域的相關專家,例如學生生涯的老師,又或者是校園師長,都被呈現的相當扁平且無趣,這是很詭異的,因為既然他們被選擇在傳記電影裡出現,就代表他們具有某種重要性,無論是好是壞都有給主角造成點影響,然而我們本片卻絲毫看不到這些人給夜山明造成任何影響,夜山林反倒像是孫悟空一樣,橫空出世要來啟發這些俗人,啟發得到是這些人的福氣,啟發不到就算了,孫悟空好歹也要拜菩提祖師提昇自己,夜山明卻自己以自然為師即可提昇畫技,實在天生神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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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裡出現項羽入歌,似乎暗指夜山明是個時不我予的天才,然而作為導演編劇的夜山名是否意識到項羽本紀是由勝利者劉邦後代臣子司馬遷所寫之事實,換言之人物之真實並不保證人物就有被書寫的價值,相反地將敵人的形象描寫的高大上,也是讓作為勝利者的自己變得更威風的一種方法,正因為敵人是可敬的,擊敗敵人才有榮耀可言,否則每天巷弄裡都有混混火拼,怎麼不寫他們的故事而要寫項羽呢?這也是《夜山明》這整個故事最大的問題,我們始終不知道夜山明的困擾究竟是什麼,反倒像是一個有強勁意志力卻無病呻吟的青年,他隱入山中為追求什麼是本片一直未解的謎團,換言之我們看不到他透過創作到底想要追求什麼,而他不開口時反而比開口時好,我甚至覺得用長鏡頭拍兩小時他在山林裡作畫生活而不是一遇到人就尬聊都會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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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為能畫畫的畫師是一層次,但身為能用藝術表達自己的藝術家又是另一個層次,至於掌握電影技術,用電影語言表達自己的人生那又是更難更高的層次了,能拍出好的虛構傳記片《大國民》的奧森威爾斯,要到年長後才勉強拍出《風的另一頭》這種半自傳式作品,更別說對自己人生、電影技術、電影語言不熟悉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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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裡將理論與實作對立起來,將自然與人為對立起來,其實是不論對辯證法或者是意欲弘揚的「中華」文化都缺乏理解,在源自芝諾的辯證法裡,對立終究會走到統合,而在「中華」文化裡,講求的天人合一與道在匠心也是類似的事情,技藝本身向來不只是技藝,對而對技藝的忽視正是夜山明放逐自己自山的原因,但到片尾他都沒意識到,這也使得這部出自己手的自傳電影最終竟否定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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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有一天「華人」拍傳記片無法擺脫傳記就是給人立碑或是行銷特定人士的迷思,那麼我們就無法停止拍不出好傳記片的難產,只需稍微看看那些優秀的傳記片或者偽造傳記片是如何深入的剖析人物,並從不避諱人物的黑暗以及慾望就知道,沒有去探索黑暗與慾望的傳記片,終究會讓人在看完電影後仍然對傳主具有膚淺的認識,傳記片的目的不是為了紀念好人,而是為了紀念一種偉大且特異哪怕扭曲的靈魂,而本片帶給我的印象甚至不如夜山明自己的作品,話說回來為何夜山明自己的作品在本片僅僅只是充當背景,甚至還不如一些龍套戲份多?他自己都不覺得奇怪,身邊的有經驗者也沒告訴他這問題嗎?夜山明在本片彷如中國梵谷,滄桑的在山中過拮据的生活而持續創作,難道雷奈的《梵谷》又或者麥克李的《畫世紀:透納先生》還不足以給他如何拍畫拍的有戲劇性跟好看的提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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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我們需要的不只是勇氣,如果勇氣即可成事,那「人有多大膽,地有多大產」就是真的,那些被餓死的數千萬人就是假的,所幸藝術的災難造成的損害總是不比政治的損害,帶來的救贖卻總是超過政治的救贖,反正遇到糟糕藝術,我們最多就失去兩小時的生命而非一輩子,遇到好藝術卻有可能獲得一輩子都忘懷不了的美好體驗,無論如何都很划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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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今年來台報名的有三百多部電影,最終被抽到能進入台灣市場的十部裡《夜山明》是其中一部,我只能說《夜山明》相當幸運能擊敗三百多部電影被放到院線,當然更幸運的是喜愛《夜山明》的觀眾,因為《夜山明2》已經在籌備,觀眾們很快就可以回到被拍得很美麗的山林,跟這名遺世獨立的畫家一同享受遠離凡夫俗子的瑰麗山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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