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高嘉瑜家暴事件，一窺台灣深層政府與內戰

川普（Donald Trump）在任期間，「深層政府」（deep state）成了家喻戶曉的政治熱詞，被用以形容「干擾」川普執政的情報機構和行政部門官員。平心而論，此說法雖受陰謀論浸染，卻在某種程度上描繪了政治現實：即便美國自詡「民主燈塔」，軍工複合體、金融財團、情報機構、政府官僚等非民選勢力，依舊在一定程度上推動政策運行。

如今，台民進黨立委高嘉瑜家暴事件，也在案情持續延燒後，卸去了親密暴力的外貌，裸露出深層政府鬥爭的醜陋本質。

起初，不少人認為此案之所以在11月30日見報，是為蓋過29日曝光的蔡英文論文門新風暴，即旅美學者林環牆揭露，倫敦政經學院（LSE）的最高權力機構否認持有蔡英文博士論文口試委員名單及口試報告。

然而伴隨各種不尋常發展，「圍魏救趙」的推論似乎不再可靠，一來台灣主流民意並不在意真假學位問題，就連國民黨都不願在「論文門」上下功夫，民進黨根本無須多此一舉；二來各種證據顯示，此案最終並非調虎離山的煙霧彈，而是一次「傭兵」與「主教」們的激烈鬥爭。

活於暗處的「傭兵」

首先，是以林秉樞、綽號「台獨機關槍」的李柏璋等人為代表的「傭兵」，其活躍於網軍、情報圈外圍，接受各方政治勢力委託，拿錢辦事。

案發之初，台灣媒體普遍將林秉樞描繪為詐欺慣犯、「人脈蟑螂」，打著台灣國安會秘書長顧立雄核心幕僚、調查局人士旗號招搖撞騙，由此混入民進黨政要圈，甚至擄獲高嘉瑜芳心。然而伴隨案情陸續曝光，如此描述看來更像推託之詞，比起簡單「詐欺犯」三字，林秉樞更像綠營「自己人」。

第一，在11月24日林秉樞母喪現場，不少綠營政要皆送花圈、花籃致意，包括其女友高嘉瑜、前民進黨立委段宜康、民進黨發言人兼台北市議員簡舒培、民進黨新北市議員戴瑋姍、民進黨立委范雲、管碧玲、賴品妤等，族繁不及備載。

以台灣政壇慣例而言，民意代表贈送輓聯乃常態，花圈花籃卻非一般民眾可得，若不是重要「樁腳」（在基層為候選人固樁拉票的工作人員，多為地方頭人），便是商政界有力人士，或為交情甚篤者。范雲甚至為林秉樞向蔡英文索取輓聯，絕非一般民眾可得待遇，等閒「騙子」亦難為之。

此外，不少親綠商界人士亦贈花至現場，包括PChome集團董事長詹宏志、三立電視台董事長林崑海、民視副董事長黃明展等，極少跑「紅白帖」（喜喪場合）的段宜康甚至親自到場致哀，對於父母皆非出身望族的「一般民眾」，如此情節堪稱天方夜譚。

第二，林秉樞落網後，檢警至少有三大處置超出常理：由警局移送至新北地檢署時，警方一反常態，未讓偵防車在媒體雲集的門口停駐，而是直接開入場內，甚至不惜擦撞記者，顯然有意杜絕林秉樞露面發言的可能，後即便在雙方協調下重開回現場，警方也全程阻止林秉樞發言，其只能不斷呼喊「他們不讓我講」；在由新北地檢署移送至新北地方法院的過程中，法警未帶林秉樞經室內通道前往，而是讓其外出曝光在媒體鏡頭下，「緩步」前行，使其在走走停停間，足足發表長達幾分鐘的三點聲明，形同受訪；林秉樞最終遭法院裁定聲押禁見，雖說其手段殘暴、泯滅人性，但由關於家暴的法律實踐觀之，仍是相當罕見的嚴厲處置。

上述三點，隱約折射了有關當局對待此事的小心翼翼，要而論之，便是嚴防、談妥、隔絕。高層之所以在移送之初嚴厲杜絕林秉樞受訪，是不願其失控「透露太多」，後又准許其破天荒發表聲明，應是已「達成共識」，准其開口，畢竟接下來便是聲押禁見，其將被隔絕一段時間。

而林秉樞究竟欲言何物，以至有關單位如臨大敵、戰戰兢兢，關鍵便在其「真實身分」上。由案前泛綠政商對其親暱舉動、高嘉瑜表示曾親眼見其操作網軍，以及案發後李柏璋等人「受託」策動網軍發文帶風向，密集攻擊高嘉瑜等行徑觀之，林秉樞恐與綠營存在「檯面下」的合作關係，除了明顯的網軍操作外，其「政治大學博士生」身分，也令人想起早年國民黨特務系統的「職業學生」一角。

彼時情報機構慣於組織外圍線民，使受雇者以看似無害、單純求知的皮囊，積極打入各大讀書會、系所、團體，收集情資、撰寫報告上繳，在人脈蟑螂的偽裝下，遂行宛如變態跟蹤狂的舉措，以換取金錢報酬、掌權者青睞。

如今台灣雖已「民主化」、發生政黨輪替，情報系統卻仍有其身為「深層政府」的作業慣性，並被掌權的民進黨政府繼承、運用。若林秉樞僅僅是名詐欺家暴犯，手無半點「見不得光」的籌碼，當局便無需如此草木皆兵。

「主教」們的各自盤算

此外，除卻林秉樞「傭兵」身份敏感，此事從曝光到善後，亦是深層政府「主教」內戰的體現。所謂「主教」，乃政壇派系領袖，受到同信仰支持者擁護，足以調動輿論與資本，在此案件內，便是民進黨新潮流系、英系、正常國家促進會（簡稱正國會）三大派。

首先，此事之所以在11月30日曝光，乃新潮流與英系對峙之果。獨家報道此事的台媒《鏡周刊》早在11月11日案發後，便收到消息著手準備，原因或為相關人士透露、或為其跟拍高嘉瑜，意外發現家暴與非法拘禁；而此進度也以不知名方式，被透露給林秉樞，以至其慌忙向泛綠政商求救，盼諸人能出面向周刊施壓，抽換報道、抑或不曝光其名。

而在綠營內部，兩派人馬對此立場相反。綜觀林秉樞平日來往密切者，多為新潮流系民進黨人，尤其是人稱「新潮流大老」的段宜康，此般醜聞一旦見報，既會損及民進黨聲譽，也勢必讓新潮流人仰馬翻，故其自然傾向施壓；但對與其不合已久的英系而言，實乃天賜良機。平心而論，台灣雖自詡「新聞自由」，實則多有媒體爭議報道遭政治力介入後，「胎死腹中」、臨時換版的暗箱操作，但此次英系積極支持，再加上案情涉及違法、施暴醜聞，強要壓下恐夜長夢多，新潮流系最終選擇了放手，《鏡周刊》這才釋出獨家。

12月3日，高嘉瑜前男友、助理馬文鈺受訪時揭露，PChome董事長詹宏志、科技大老宣明智，皆參與施壓周刊，另有一人是「黨內前輩、集團總司令、很兇、台北大老」，如此強烈暗示，旋被外界解讀為段宜康。雖說段也能矢口否認，但或許是明白自己極難全身而退，故最終選擇了斷尾求生，於3日當晚在臉書（Facebook）貼出自己與林秉樞的Line對話截圖，坦言已與林認識近10年，「但其實完全陌生」，也曾在報道前聯繫周刊，但得知自己「遭林欺騙」後便不再過問。

如此說明雖不具說服力，卻足見棄車保帥的力道。無獨有偶，詹宏志亦在3日通過PChome表示，自己和林秉樞僅是社交禮儀的點頭之交，私下沒有任何交集，對其個人生活與家庭同樣一無所悉；卻又在4日改口，承認有代發簡訊給周刊記者，傳達林秉樞的請求，但「我沒有做不對的事，沒有逾越分寸」，顯然欲以「有聯絡、沒施壓」作結。

此外，民進黨各方亦開始了不斷放話的「戰國模式」。首先，是李柏璋等人企圖以網軍洗白林秉樞，遭人識破後，被發現其曾在民進黨立委陳亭妃胞妹陳怡珍處，擔任公費助理，而陳又隸屬於正國會一派，導致戰火延燒到了新潮流與英系外，意外波及正國會。對此陳亭妃同樣出面否認關聯，台媒《聯合新聞網》則於3日刊登一篇來自「綠營人士」的分析，指正國會忽然成為替罪羊，為新潮流減緩砲火，「耐人尋味」。

而關於英派動向，先是親綠媒體人周玉蔻在12月2日獨家爆料，「國安高層早已掌握消息，並向蔡英文報告，但蔡為了尊重高嘉瑜，只能勸她報案」；台媒《新新聞》記者楊舒媚也在3日發出幕後獨家，方向與周玉蔻爆料大同小異，只不過在「林秉樞高調扮國安高層被識破」外，多了「中共滲透」、「國民黨帶風向」等新「創意」，兩人應是受同一消息來源所託。

然而，由於民進黨目的仍是長期執政，其自不會任事件隨意發展、吞沒自身，故屢試不爽的「中共滲透」雖聽來無稽，卻注定要在此時大鳴大放。除了楊舒媚的報道外，綠營評論人溫朗東也在12月2日於臉書發文，指「林秉樞冒充國安高層、長期住在容易交付資金跟資料的飯店，主張台灣有揮舞五星旗的自由，在政大政治博士班做中國研究，其網路專欄、對綠營政治人物的政治獻金，都在2018年中啟動，是有計畫的滲透進本土陣營」。可謂是竭力蒐羅各種「紅色元素」，這才成全這段荒謬敘事，但操作抹紅與切割，或也是民進黨有意終結內戰鬧劇的跡象。

事件發展至此，已是髒污盡現、混濁一片。受害的高嘉瑜得不到黨內支持與關心，還遭網軍持續心理凌遲，民進黨則在一片腥風血雨中，調動檢警、媒體、商界、網軍參與此案操作，獲取派系利益。到頭來，這不是求取正義的鬥爭，而是一場深層政府的醜陋內戰。

原文發表於2021/12/5《多維新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