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一家以羊肉熱炒馳名的老店,認識了阿文。
他和幾個朋友一起晚餐,在侷促、雜亂、簡陋的小店裡點了「青菜炒羊肉」、「炒羊肚」、「羊肉意麵」、「花生丁香魚」和「清湯羊肉」,一共不超過500元。一嚐即知,小店何以長青,不言而喻。
他是經人介紹,來喝阿文的紅酒的。但小店不賣紅酒,這事怎麼跟羊肉熱炒連得上呢?
他過去不認識阿文。阿文40多歲,是羊肉店第二代,也是掌杓主廚。老店的空間安排多近似,炒檯就在騎樓邊上,阿文身形精壯,就著大火快炒,在路人與食客面前熟練的拋甩鍋中物,再迅速裝盤出菜。他沒機會和阿文說上話,也不敢打斷阿文的工作。
他從小店冰箱裡取了幾瓶啤酒,想想便喝點啤酒算了。一時有個機會和阿文說了來意,接著,法國五大酒莊的紅酒,便違和的、衝突的出現在熱炒餐桌上。
阿文說,「喝波爾多罷!」那個穿著運動短褲、運動衫,額上冒著汗的熱炒師傅,瞬間轉變角色,有如侍酒師上身。當阿文以標準的法語,自信說出一個個葡萄酒產區、酒莊名稱的時候,令他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他無法把眼前熱情分享紅酒經驗與知識的阿文,和略顯雜亂、破陋又廉價的小店連在一起;更訝異阿文的學習熱情,讓他以不到兩年的時間成為一個「達人」。妙的是,阿文沒去過法國。近兩萬元的駭人酒資,也不讓他分攤。
他覺得人與酒的關係微妙。飲者多熱情,但那是因本性熱情而飲,還是為了追求與他人更熱情緊密的關係而飲?
他的父親也善飲,但為人冷峻。他父親喝的酒,來源包括自製的葡萄酒、母親釀的甜酒、高梁、大麯、黃酒、中藥酒,或極少的啤酒。
他的父親多在晚餐時喝兩杯,從不過量。家人吃飽下桌,父親仍然自成天地、獨酌慢飲,「享受」二字,大抵如此。他童年時期,常觀察父親嚥下烈酒時,舌抵上顎、酒經喉頭時輕輕發出一聲嘆息的樣子。但即使酒後,亦難見到他父親有三分熱情。
他覺得,酒有優劣、味分東西,飲者境界與酒價、識酒多少並無關聯。能察其妙、知所好,得其樂而不失分寸者,便是善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