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生 -楔子

酒館裡燈光昏黃，一張八角桌加上半圓的椅子，牆壁上掛著風景畫，窗外的街景還明亮著，許多人下完班會習慣到酒館喝點小酒，和同事吃個飯、聊個天，這間酒館是個不錯的選擇，單人座還是雙人座、四人座或是聚會大包廂，應有盡有，館中還附設飯館，所以很多人會待到很晚才走，酒館也不像夜店、酒吧，曖昧不明的燈光容易讓孤單的男女互找依偎，而酒館卻沒有這麼多隱藏的情感，大多人喜歡到這裡的另一個原因是舒服，沒有吵雜的音樂聲，沒有擁擠的空間，價格也很平價，學生族群也可以到這用餐或吃點下午點心，也是已婚人士最為放心的聚餐場所。

酒館裡放著輕柔的鋼琴伴奏聲，搭配著各種知名酒類，喝起來似乎更有格調，附庸之士也可穿鑿附會的假裝風雅，懂得品味的也能細細品嘗館中收藏的酒，喜歡調酒的也能嘗到以蜂蜜威士忌為基底的花式調酒，男的喜歡烈酒、女的喜歡調酒、學生喜歡色彩繽紛的雞尾酒，還有喜好咖啡的人也能喝到以咖啡豆浸泡威士忌研磨出來的咖啡香，總之這裡的酒品是應有盡有，如果只是想藉酒澆愁的，這裡也有單純的啤酒，滿足消費者各式各樣的胃口。

酒館裡不大的聊天聲夾伴著笑聲，氣氛顯得熱絡，每個人臉上都帶著滿意的笑容說著今天的趣事，聊著最近的煩惱，訴苦著家庭生活或是沉悶的課業，大家都有想抒發的議題，都想和對方分享自己的生活，唯獨單人座的男人卻沒有說話的對象，他癡悶的看著手裡的酒，麥芽色的啤酒讓他越喝越悶，想著過往的點滴，腦中不時浮現那個人的身影，一顰一笑、一舉一動都牽引著他的呼吸和心跳，耳中還能聽見她暢快的笑聲和他說著今天的生活。

看著手裡的照片，他想不透為什麼她會突然走了，他們明明有那麼多、那麼好的未來，她怎會一個體弱就玉殞了？明明是那麼健康的一個人，怎會說病就病了？

他在他們共同的家收拾著那些過往的記憶，每收一樣就痛一次，她那彎彎的眼睛似乎還在笑，甜甜的梨渦還天真的想著未來的樣子，男人痛苦的嚐著酒澀，她說她是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因為有他陪在她身邊，在她生命終結的時候，可他要的不是這種短暫的幸福，他想要長長久久的陪在她身邊，陪她看日出、日落、星星、月亮，看潮起潮落，看過世界各地的美景，然後一起到老的坐在門庭前牽著對方的手說起年輕的愛情，但命運卻跟他們開了一個好大的玩笑，他們再也沒有未來的憧憬、沒有未來的幸福，當醫生判定她的生命即將盡頭時，他絕望了，為什麼他們的愛情沒有上天的祝福？沒有長壽的保存期？

男人將她的東西都燒掉了，留著看了也傷心，所以他將它們都燒毀了，她喜歡的東西就應該跟著她一起沉眠，連同他們的回憶也一併帶走，他愛的她會懂他的心境，會原諒他擅做決定，會明白他的用意。

她有件很美的禮服，在病房時因為找不到合適的婚紗，她指名了那件她很喜歡的小禮服，一字馬的白紗小禮服讓受盡病痛折磨的她看起來嬌小可愛，她知道她的身體撐不了厚重的婚紗，所以這件精簡版的小禮服就成了他們的結婚禮服，她答應陪他照張婚紗照，卻不願意嫁給他，理由是不想拖累他，到最後她還是拋下他，還是沒親口說她願意。

夕陽為證，妳願意嫁給我這個一心只愛妳的人，做妳一生的丈夫？

她當時幾乎跳了起來，那句我願意卻怎麼也說不出來，他以為是她太過激動才會連話都說不出來，結果那句的我願意也永遠停留在她心裡，永遠也無法說出口，就怕自己的死會帶給他無限的悲傷，所以她哀傷的眼神裡透露著她很想卻不能。

你知道嗎？我覺得你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變得更愛妳了。

是更會說好聽話了。

妳不喜歡？

我只是怕這些是用來哄我的。

只要妳喜歡，我願一輩子說好聽話來哄妳。

沒有人是一輩子都不變的。

誰說的？我就做給妳看，我一定一輩子只能疼妳一個。

沒有人是一輩子都不變的嗎？是啊，一輩子不變的人太少了，可他們的一輩子卻太短了，他好希望能有時光機，回到過去重複這些他愛過她的時光，證明他們的愛情存在過。

只要妳願意，現在就是永遠。

不能害你……

我不想失去妳。

我也是，可我不想讓你以後恨我。

不會，我不會，我答應會永遠永遠只愛妳一個。

謝謝你愛我，我下輩子一定會答應你的求婚，一定會說我願意。

我不要下輩子，我只要這輩子。

這輩子永遠都不可能會實現的。

我愛妳，永遠永遠。

男人的眉頭沒平復過，他的心在那一天就跟著她停止跳動了，她不在了，剩他一個人又怎能快樂？

我愛妳，永遠永遠，男人無聲的重複這句話，他愛的太過沉重，也太過死心眼，周遭的人都怕他做傻事，無不開導他要看開點，他其實已經看開了，就是有緣無分，沒什麼好看不看得開的，他只是捨不得她一個人走而已，真的沒什麼要緊的，他只是怕她孤單而已。

不要在我的墓碑前哭泣，我不在那裡，我沒有離去……

男人嘴角苦澀的微揚，是啊，她一直在他身邊，哪裡都不會去，而他也會一直陪在她身邊，陪她四處流浪，直到她願意為他停下腳步，為他們的愛情畫下休止符為止。

男人結過帳後就沉重的走回車上，靠著坐墊想了一會，她說過人生最美不過初相遇，她第一眼在海邊見到他時就已經被他陽光的氣質吸引，所以他發動引擎直直開往無人的海境，海風徐徐吹著，胡亂的腦子也清醒了一些，再看望手邊的照片，嘴角揚起一個殘破的笑容，他決定在他們相遇的地方去找她。

「滬心，別走太遠，我一會就會追上妳了。」男人最後一次看著手裡的照片，看著黑暗中的浪潮，聽著打在岸邊的浪聲，數著最後的心跳，她喜歡燦爛的紅，說這樣充滿朝氣，所以他選擇以她最愛的方式陪她，讓她知道，沒有她，這個世界再也沒有朝氣的紅色。

黑夜中一團大火熊熊燃燒著，車內的人早昏厥的靠在坐墊上，手邊還握著相思的照片，紅紅的火焰在黑夜中顯得特別矚目，男人就這樣靜靜的與相愛的人永遠沉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