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經了幾個月場域營造的線上課程,總算來到了最後一節實體課,大家從全國各地前往京都,再一起搭車到高雄的合宿場地(我是說京都的高雄),進行兩天一夜的課程。
場域營造線上課程在上什麼?
首先跟各位介紹場域營造這門課程。
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場域,一個人的場域有時候稱為內心的或是禪;兩個人的場域,可以是對話,可以是合作,也可以有上下關係或依賴關係;而三個人或以上,我們可能稱作組織、團隊、社團、社群。
場域營造這件事我簡單解釋就是:用有效率的各種人為方式來“設計”人際關係。
而應用範圍也非常廣泛,從小規模的家庭會議、伴侶溝通、座談會、工作坊、共識營,到公司的團隊建立、跨組織協調,或是大型活動、政治協商甚至國家間會談。當然最近在台灣被廣泛討論的地方創生也大量使用這門技術。
傳統的課程是老師教方法,拆解作法,最後講解自己實踐過的實例,再進入問答時間。但在場域營造的冒險線上課程中,更傾向於講者丟出方向,大家在小組討論中引導出自己的答案,透過跟不同對象的問答與對話,無止盡的延續對話與問答。
稍微對這個模式有涉略過的人就會知道,對話這件事除了很吃自己的經驗跟前置知識以外,另一方面談話對手也非常重要,若遇到不習慣邏輯思考、表達、傾聽、自我覺察並反覆在行動上驗證自己思想的對手,會讓整體對話品質下降,但沒辦法期待每個人都有天才的想像力跟驚人的實踐力,所以這時候對話的空白就要靠每個小組中的工作人員來填補。
說好玩也好玩,但分組遇到錯的人也滿尷尬,總之享受並且觀察這個社群從線上到線下的形成過程,人際變化跟自己的心理變化還有行動,可以有很多反思,交朋友跟學習模式反倒成了附屬品。雖然是課程,但設計方式卻充滿了禪機。(你也可以說他有些地方很佛系或是騙錢w就看大家要怎麼去解釋那個空白)
參加的都是哪些人?
有社群設計師、室內設計師、心理醫生、急診醫生、護士、廣告公司員工、一般上班族、咖啡廳老闆、NPO經營顧問跟我這種閒人都有。大家無論是經營者或參加者,都活躍在自己的場域中,也都想透過場域經營,開始一些新的事件或打造新的人際關係,參加者年齡從20歲到45歲,大多集中在20歲後半到30歲前半,男女比算很健康(平常這類的活動女生真的太多,男人是弱勢)。
然後我是當作上日文會話課在上啦。合宿兩天結束一個月內都不會想講日文。
合宿場地跟內容
這次合宿辦在京都一個很偏遠的府立研修設施,裡面有教室、一棟一棟分開的房間跟大浴場,聽這次某成員說以前大學時代也在這裡辦過宿營,是個有歷史的設施。
而內容就跟平常線上工作坊一樣,請來講者提供話題(這門課裡不叫“上課”,叫話題提供,講者只是提供讓大家聊天的梗),然後從早到晚大家各種討論,而第二天行程是空白的,由學員、引導師跟講者一起討論並且執行內容。下面就來看看合宿期間發生了什麼,又帶給我什麼啟示吧!
【合宿事件一:沈默/日文/置身險境】
這次合宿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自我介紹、感想發表等等,只要是全部人一起討論時,就會用自由發言的方式。搞不清楚狀況的人應該會覺得「自由發言很好很輕鬆啊!」但實際上運作起來的狀況,就是十幾個人拿椅子坐成一圈你看我、我看你(高壓的空氣下沒人在滑手機),這群人有些人互相認識,有些完全不認識,像我就一個認識的都沒有。
大概20秒大家就會感覺到沈默的壓力,主持人也不太會說什麼話,頂多就是偶爾說「你們放輕鬆啊!想到再講就好,我們今天沒有規則,沒有規則就是規則。」
到第一個人發言為止,可能經過一兩分鐘,而每個發言者中間間隔的時間有長有短,不管要開新話題或是接話,都沒什麼節奏可循,讓人感受「沈默的力量」真的很大。
這倒不是第一次在那麼多人面前用發表的形式講日文,但在完全陌生沒半個熟人的會場,發表內容還是即興發揮可能是第一次吧?不斷地討論中,我也再度發現,用日文對談一整天,無論是聽或講都會消耗比中文更多集中力。我跟大家講了這件事以後,有個醫生說他以前去美國念研究所,大概可以了解這種感覺,又有人說要是想像自己身邊都是老外,還要配合大家說英文討論,根本就地獄。
接著去美國念過書的那個醫生又說,日本人很愛關起門在自己的規則裡跟自己人探討日本式的東西,這種封建想法對外來者很不友善,不過這樣玩久了也自成一套規則。但就是因為這樣,外國人的意見就更重要了。在他這段發言以後,我有感受到在這團體中自己被賦予更多話語權w
也許是因為教育的關係,我一直以來很能享受像這樣經過苦行來得到成長的過程。我很愛把自己置身險境,看自己究竟有多少能耐?可以讓多少日本人認同?可以跟完全不認識的人對話到什麼程度?可以在整個過程裡得到多少精神跟知識上的成長?
雖然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是透過在陌生環境中,對群體氛圍跟個人交際的掌控,以及對自己行為的掌控,來獲得有形跟無形的資源,這樣的遊戲就很像以前各種私人趴踢,不只把妹,也促成各種有形無形的資源交換一般。
透過置身險境來感受自己還活著,跟透過在陌生群體中的不快感來驗證自己的社交能力,我想大概是同一個道理。所以雖然我不敢坐遊樂園的娛樂設施,但把自己丟在這種環境裡,大概也在追求某種死裡求生的刺激吧?
【合宿事件二:燒肉定食-抵抗日本人的群體意識】
第二天中午大家去吃了一個很難吃的醬豬排,醬太甜,炸得不好,肉少飯又多。因為餐是主辦事前訂好,所以桌面上不會有菜單這種東西。看著眼前的飯跟醬豬排量完全不符比例,我邊吃邊靠北邊猶豫要不要加點(好忙w),邊吃邊猶豫了幾分鐘,我按下服務鈴要了菜單。
菜單進包廂時(整間大包廂都是我們同學),旁邊兩桌的人都在看,我翻了一下跟同桌討論「我覺得這菜不夠配,不然點個套餐不要飯,菜我們一起吃?」結果對方說「不要飯很浪費欸!不然飯我吃啊!」看了看我又按了服務鈴「請問我現在點一個燒肉套餐會很久嗎?」「不會啊!五分鐘就好了!」「那麻煩追加一個燒肉套餐!」聽到我點餐旁邊幾桌又在看,上菜時整個包廂有參加合宿的十幾個人都在指指點點,而我只是看了看時間,一邊慢慢跟同桌把套餐吃完。
大家準備開車回會場的瞬間最尷尬。大家過來各種吐槽「哎唷!你們食慾真好欸」「等一下記得準時回來喔」「那我們先走囉!」因為主辦在旁邊,我這時候很乖巧沒有反吐說:是因為主辦挑的餐廳太難吃,飯又配不完我只好追加配菜,也不是真的食慾多好。
一陣喧囂後大家走光,面對大家的吐槽,同桌大叔顯得非常尷尬,我慢慢把飯吃完問他「欸你不覺得很難吃嗎?」「恩...是不怎麼樣啦!」我邊扒著最後幾口肉,邊起身巡了一下包廂。「幹!你看他們根本沒吃完,平均每桌就有一個剩一堆白飯,還有人連肉都沒吃欸!」「對啊,是真的不好吃啦。」大家知道不好吃一起追加不就好了嗎?但是應該是考慮到活動流程跟主辦心情還有皇城內的和氣,所以沒人問。
其實休息時間還有一小時根本超級夠,而且下午課程完全沒有規劃,只能說這種團體意識真的很強。
我剛來日本時,自己完全沒有意識到日本的集團意識。比如會自己跑到只有女生的蛋糕店裡面點一堆蛋糕還吃得很爽,忘年會、新年會大家飲料到齊乾杯前,我就把自己的飲料喝光,很多這種小細節,都是因為不懂日本規則才犯的錯。
現在我重新觀察自己在日本人的場域中,發現懂了規則後,無形的壓力讓我沒辦法跟以前一樣自由自在了。在「了解日本潛規則的前提下,利用破壞規則來造成真空,進而形成更進一步的對話」,應該就是我接下來該在台日共創場域中該扮演的角色吧?
話題繼續回到餐廳。在追加的餐點上菜後,大家離開之前,其實很多同學看到飯菜是擺在靠同桌大叔那側時,都以為是他加點的,這時感覺得出他很尷尬,卻又不知道要跟誰解釋,於是我在最後群體討論時,直接在全班到齊的狀況下說「很抱歉!剛剛中午的套餐是我加點的,請大家不要怪大叔,他是無辜的(大叔的事會在下個部分提到)。」聽完這句大家都笑了,這也算是我稍微對他身邊尷尬的氛圍投下了一顆小小震撼彈吧?
而另一個討論中,全班圍成一圈坐著發表段落感想時,因為也採用前面提到的“自由發表”制,於是又陷入了沈默。就在舉手發言都很困難的空氣中,我直接站起來往大家座位圍繞的圓中間走了兩步,說:「我覺得在這裡坐久了脖子真的很酸,但是在這種狀況下想站起來動一動,不覺得很突兀嗎?」然後我就邊講邊拉脖子的筋,然後繞了一小圈,視線也同時掃過每個學員跟講者,跟他們短暫眼神接觸,然後大家又是一陣爆笑。
也不是說我動作多好笑,而是在這種嚴肅又安靜的氛圍中,一個人突然起身做出跳痛的事、講出跳痛的話,還跟每個人有眼神接觸,這狀況下就是看大家不笑比較尷尬,還是我比較尷尬,這也算是一種挑戰,用我的舉動去挑戰整個氛圍,看能扭轉到什麼程度。
結果大家滿捧場,之後的討論氛圍也比較輕鬆了,這也算是我在這次場域中的挑戰。不是只當個口無遮攔,厚顏無恥的白目,而是在熟知日本社會規則,不干擾團體運作的前提下,選擇性破壞某些狀況,就是我接下來的路吧!
【合宿事件三:純真的協力隊員】
這次合宿個性強烈跟有趣的人太多了,我挑幾個其中印象深刻的跟大家介紹一下。
最開始自我介紹時有個鬍子大叔(事件2中跟我同桌吃飯的),講話感覺畏首畏尾,說自己是協力隊隊員,任期結束後現在正為生計煩惱。我聽完第一個感覺就是...這大叔個性也太弱了吧!跟外表反差超級大!!!原本對他不太感興趣,但洗澡時有機會跟他單獨聊天,後來晚上喝酒跟分組討論時也遇到好幾次,漸漸了解他是個很不可思議的人。(協力隊員=地域振興協力隊員:日本總務省某專案下的專案約聘人員,我也是從那個專案出來的)
聊起經歷跟任期中的事,他毫不保留的講了自己的想法跟過去,面對我的意見,不管正面負面也都非常坦然的接受,沒有任何解釋、反駁或是說明,很像打太極一樣,能化解任何攻擊。他講話語調很柔和,該行動或表達自己意見時卻很果斷,但那種果斷卻毫不影響他柔和的印象。
總之讓我覺得“這種大叔真的有辦法在社會上生存嗎!?”
「在協力隊以前你是做什麼的啊?」
「我之前在青年海外協力隊,去了埃及幾年之後回來才加入地域振興協力隊」
「喔?青年海外協力隊?所以你來很年輕囉?」
「我已經40幾歲囉!」
「40幾!?我以為這跟打工度假一樣有年齡限制欸?」
「沒有啦!制度有些還是可以適用。」
青年海外協力隊是日本政府的”政府開發援助“中的一個專案,從1965年開始,派遣各行各業的專家,以義工身份到海外進行各種技術支援跟文化交流,這些代表日本出去的人就是門面,當然也有徵選跟面試。
「任期結束後你們東家沒有用外包的把案子包出來給你創業嗎?」
「我們市長原本就打算這計畫只做三年,而且我的成果很不被看好」
「報告書跟報告會什麼的勒?」
「當然也都有,只是我不是很會把自己的成果寫得很厲害...也覺得還有很多地方沒做好。」
他講話的態度就像怎麼用刀捅他,也只會點點頭然後看看傷口,我沒有追問的話,自己完全不會主動對那些弱點做任何掩飾。後來又講到商業模式、政府的其他輔助制度跟要不要回老家之類的,才慢慢勾勒出這個人的全貌。
40幾歲的大叔原本是個藝術家,擅長油畫,在埃及時是負責環境教育專案,回日本在協力隊任職期間則是負責小學跟中學生們的場域經營,大家可以想像成是一個大家愛去就去的安親班,裡面有個會畫畫的大叔,可以傾聽大家的各種煩惱,有時候也會視情況帶大家畫畫或做各種活動。
分組討論時他帶過幾個,都滿有趣的,其中一個是大家對話時試著不是面對面,而是背靠背來對話,這樣同時有肢體接觸,也不會覺得很不自在,其他還有用畫畫的方式來溝通,總之他雖然不擅長自我包裝,但絕不是泛泛之輩。
對話中他好幾次也透露出對自己將來生計的不安,對於其他人做的事無論是羨慕、稱讚或其他評論也毫不保留。合宿結束後,我實在對他放不下心,於是私下跟他約在京都車站想請他吃頓飯。他說想吃壽司,我就請回程同車的京都人妹妹推薦一家。
飯局中聊了他的家庭背景,跟有沒有考慮回老家這件事,才知道原來他老家是東京的工務店。一開始他還沒說工務店,只說是做工的(他說”大工“),我追問有沒有打算回去繼承,還有工作內容為什麼不喜歡後,聽到他說「按照客戶的依賴設計跟施工我不擅長,我比較喜歡藝術」我才問「設計跟施工?該不會是工務店吧?」「對啊,就是工務店」靠邀!原來是工務店的兒子。
有些人可能不知道工務店是幹嘛的,簡單說工務店小可以接裝修、裝潢、蓋屋,大可以大到街都市計畫的超大型公共建設,以中文來說應該是建設公司跟裝修公司的合體吧?
「那真的沒辦法都沒考慮回家嗎?」「就像你剛剛在工作坊裡說的那種心情一樣嘛,我現在回家就好像輸了,表示我的夢想就只有這點斤兩而已」聽到他屯一堆冷凍納豆,平常吃飯也只用醬油配飯果腹,我覺得很心酸,但聽到他家背景突然又覺得:原來這是在有退路前提下,他為夢想選擇的絕境,但退路跟絕境很衝突,有退路的人被逼到的絕境,究竟還算不算絕境呢?
總之吃完飯,我也不太為他擔心了。這種教養、不設防的態度還有專業技能選擇跟培養,都證明他從小應該是在一個健全環境下長大,才擁有如此的強大的心靈,來讓自己暴露在危險中也不需要遮掩。感覺有一天他不想玩了,回家搖身一變成為企業鉅子好像也不奇怪。
「我不用掩飾弱點也不用特別說什麼啊,反正我家都幾百億生意在做,要掩飾什麼?」不知道有一天他會不會突然這樣講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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