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灣致敬日本案例的失敗經驗-漫談場域營造模式移植

東京裏物語
發佈於真說東京裏物語 個房間
2024/03/22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本文討論領域集中在地方創生/社群營造


最近冬季工作坊剛結束,在送走一批學員後,我又重新整理了一些場域營造的講義跟簡報。畢竟像我這種認真的引導師每次一定都會更新資料,跟某些偷懶的講師不一樣(欸)。

在場域營造的講義裡,有一部分提到“場域營造的哲學面”,正好最近跟朋友聊到,為什麼台灣抄日本的模式去做通常都會半吊子,或是在很奇怪的地方失敗,這正好也是我多年前的疑問,同時也是我在第一線的實際經驗,正好利用這篇跟大家分享。

最初的疑問:台灣老師也在教學,為什麼模式照搬過去會有問題?

大概七年以前,我剛踏入地方圈,當時看到好多工作坊、課程內容,簡直就像來到寶山,當時心想:「這麼多課程跟工作坊,我通通拿回去翻成中文,然後跟大學或是教育團體合作,那不是爽歪了?日本提供內容、我翻譯、台灣的老師負責在地化,再加上他們多年教學經驗,根本沒問題啊!!」

因此那時雖然工作要跟兩個單位報告,我還是孜孜不倦地參加各種研修。記得當時要做各種功課、報告、還有多到炸的討論跟發表...還通通都要用日文,這是十幾年前我還在東京努力逃避學習考試時想都想不到的情景。

過了一段時間,課程跟工作坊到一個段落,我精心挑選了兩個可以拿去台灣的工作坊,開始努力回台灣跑業務,那時遇到幾種狀況。

第一種是遇到帶過很多課程跟工作坊的單位,覺得國外東西也沒那麼希罕。他們覺得國外模式看多了,其實也就那樣,不是很感興趣;當時我頂著智庫顧問的身份,在有介紹人的狀況下多多少少還是碰了點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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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種狀況是有執行但是成效不彰。這是在大學遇到的情況。那時透過朋友牽線某國立大學教授,在跟他介紹日本工作坊跟課程做法幾個月後,他很快的用學校案子準備了一套三天兩夜,跟日本很像的速成型工作坊。日本用一整年、冬季夏季上下半期執行完成,台灣只花了兩天一夜,雖然請來的都是大咖名師,但是一整天從早到晚的集中課程,加上第二天充實的田野調查(在大熱天的台灣南部,沒什麼遮蔽物的鄉下),這麼精實,學生們實在吃不消。

第一天課程到後面大學生們就已經睡一片,到第二天有些人索性不來,學生直接砍了三分之一;而且不要說學生吃不消,我聽到下午都快睡著了...但畢竟那堂我自己是講師,睡下去對其他講師超級沒禮貌,就還是撐著。

不過那門課我畢竟只是客座講師,講完之後也沒管了;再之後是聽說他們想把整套模式直接搬到學期中的正式課程上。那次我很用心把日本的模式寫成一套教案,把資料傳給助教之後,一頁一頁講解,當時我本著知識是公共財的心態,希望日本工作坊模式可以在台灣成功落地。

這應該是我2023年唯一一場在台灣的講座

這應該是我2023年唯一一場在台灣的講座

結果事與願違,在教完他們執行模式以後,過了一學期對方傳來消息,是說期末報告沒有一組交得出來,全班開天窗。我聽了非常震驚,自己本身是私立學店畢業,但就算學店,我也沒看過那麼誇張的情況;執行的學校是台灣頂級大學那幾間其中一間欸!?

問了詳細狀況,助教才說在指導中,教授很多時候都加入自己的意見,希望去影響學生、讓他們往教授喜歡的方向去發展...我想想在台灣的教育中,這件事似乎是常態,以前當學生時,在設計學院也常常跟老師意見碰撞,但就看要不要跟分數低頭;只是有些老師態度強硬,在知識的模糊地帶中,還保有他們認知中的”是非“,這時學生被剝奪得不只探索的樂趣、也可能連好奇心都被磨光了。

日本的工作坊操作非常強調讓參加者自己發想,找出屬於自己的答案,而台上的引導師是給大方向跟資訊,不是“教”大家什麼,引導師跟教授、老師在本質上就不一樣。

如果海外的模式,在台灣本土化以後,都跟台灣目前所有課程一樣教法,那拿哪國模式來,都不會有太大改變。慶幸的是助教說課程結束後,雖然期末報告不盡理想,但大家都跟在地人維持很好的關係,希望這些關係,能成為連結未來的橋樑。

畢竟這才第二次,之後他們有心想要好好利用這套模式,做第三次、第四次,相信會更好;只是一次不行,也沒有學到精髓,又隨口批評國外也沒什麼,我就不樂見了。

這場上面有些人現在都是大官了

這場上面有些人現在都是大官了

第三種狀況是執行到後來後繼無力,只好虎頭蛇尾或是放棄。這通常都是執行者有心,但是預算跟團體方向不給機會;通常學會一個模式,到一個經營團隊熟練,至少都要三年起跳,台灣一年就結案的限制,扼殺了很多很好的模式;學會模式的操作要時間、學會模式執行的哲學、培養經營的團隊需要更多時間。一年,太難了。再厲害的模式,缺了執行熟練的團隊,跟多年來應付各種狀況的經驗,拿出來一樣都會炸。

以結論而言,太短的執行時間、不成熟的團隊、吃緊的預算、對日本模式的瞭解不足,都可能導致辛辛苦苦學來的模式被做爛。


貫串所有課程跟工作坊經營的場域營造

廣義上來說場域營造可以涵蓋的範圍有:活動、工作坊、交流會、讀書會、共享工作空間、創客基地、會議、線上沙龍、線上社群等等。只要是牽扯到複數人之間的人際關係都可以算是場域。

我自己定義的場域營造是:在特定時空間內,有目標的去設計一人到數人間的人際關係。比如打造良好的用餐環境、打造良好的討論環境、打造良好的學習環境,透過各種軟硬體去促成場域的目的,就是場域營造。

場域有多重要?要是場域不經營好,課程跟工作坊注定難做。

無論是什麼樣的場域,都要照顧各立場參與者之間的關係

無論是什麼樣的場域,都要照顧各立場參與者之間的關係

在日本場域營造的觀念從休閒娛樂開始,現在公部門開會也有某些單位開始注重場域這件事。有接觸過大公司或是公家機關開會的人,應該都知道開會前的資料,一直到誰要講些什麼,基本上“劇本”已經在事前協商時搞定了;但這件事已經完全違背了會議的本質,因此想要發起改革的人們,也努力將場域的概念帶到公家機關跟私人單位,希望會議回歸“討論跟議決”的本質。

在以前我還有日本公職身份時參加的研修上,就有”引導“這堂課,引導是一門讓所有與會人員能不分立場輩份公平發言的技術...當然這有非常多細節跟技巧,就不贅述了。引入了引導,可以說是每個單位開始意識到”場域“的重要指標,畢竟最基礎的場域營造,就是從引導開始。

厲害的引導師一出場,馬上可以讓人感受到討論氛圍的活躍,發言壓力被減輕。要營造出適合執行工作坊的場域,除了引導師之外,還有很多軟硬體上的條件,要是不滿足這些條件,怎麼執行工作坊或是帶活動,都很難達到互動性高、共創性強的效果。

而我知道場域營造在活動、會議、工作坊中有多重要這件事,已經是兩三年後了。再說回為什麼模式沒辦法順利複製的原因,我認為是沒有學習到原始案例場域營造的精神


關於日本案例致敬的狀況

其實在日本就我所知,所有課程、社會創新模式根本不怕人抄,甚至他們還出講義、出書來教學。而經營者之間也保持著友好的關係,各種活動、工作坊模式大家互通有無,也常常會看到全國組成同盟,互相分享大家執行時所遇到的困難,也共享資源跟知識。而台灣隨便一個公開講座、課程,就可能會有些人拿你的東西當作自己的東西發表,讓一堆講師要東防西防,我之前講座完直接給聽眾簡報,有些人還覺得不可思議。

每個商業模式的執行都需要天時、地利、人和,某個地方在運作的東西,原封不動搬去別的地方做,通常都會水土不服,這時候日本人就會一起結成同盟把事情做大。

日本人很擅長透過結盟把事情做大,我開一場台灣餐會,他們就可以想出後續一大推能做的事

日本人很擅長透過結盟把事情做大,我開一場台灣餐會,他們就可以想出後續一大推能做的事


場域經營者的“哲學”怎麼實際影響社群運作

講到日本案例複製的事,我可以舉一個身邊的例子,就是我之前文章裡常提到的社區營造學校光輝塾。光輝塾的主旨很簡單,就是聚集一群地方上想做點事的人,大家通過六次的工作坊,把自己想做的事整理成提案書,最後舉辦發表會。

聽起來容易,當初也是發明這個模式的人親自來加賀指導,但在經營團隊改朝換代以後,氛圍卻完全不一樣了。原本初期的團隊,有些是外商公司員工辭職跑來鄉下創業,有些是在國營企業做得好好的,結果辭掉回家鄉貢獻,也有留學海外的大企業員工嫁給溫泉旅館小開,所以來到鄉下;這些人所追求的“個人計畫”跟“自我成長”所會吸引的族群,不外乎是他們同溫層的擴散,課程大綱被他們詮釋以後,不管在挖掘心靈或是簡報呈現上,都很有水準。

最早的光輝塾除了學員,他們帶來的親友團跟聽眾也不乏厲害的人

最早的光輝塾除了學員,他們帶來的親友團跟聽眾也不乏厲害的人


而畢業生的行動力交互作用下,也催生了一個個大規模活動跟課程,媒體報導、有名的外部講師以及協力單位紛紛出現,最後還成立了基金會。但好景不常,疫情爆發以後換了一批團隊,他們更接近庶民階級,為首的經營者覺得到了社區營造學校的場域後第一次接受那麼多溫馨的言語,還有認同自己的人,畢業後他毅然決然辭掉工廠的工作,身兼三份打工全職接下社區營造學校的經營。

而他的經營方針,就是希望所有平凡人,都可以在這裡對自己的夢想侃侃而談。

這時候看起來好像跟上一群經營者方針沒兩樣,但要知道,一個40歲工廠社員的同溫層,跟那些有著王牌學經歷,明顯是鄉下上流階層的人的同溫層是完全不同;他們所認定的“一般人”當然也會有所不同。過了三屆之後,新團隊成功把經營者跟主要協力者都換成自己的人馬,我們這些老畢業生,則是被以“做的事規模太大,我們更想找從0開始的人們加入”為由推開。

為凡人而存在的社區營造學校,但是所謂“凡人”到底指哪個圈子裡的凡人?

為凡人而存在的社區營造學校,但是所謂“凡人”到底指哪個圈子裡的凡人?


當然加賀這地方圈子就那些,大家遇到也會笑笑,但我明顯感受到光輝塾只要兩個畢業生合作就可以辦很厲害的大活動那時代已經結束了。我很難評論這樣的變化是好還是壞,畢竟經營光輝塾需要做很多瑣事,他們既然扛下了,就讓他們自由發揮吧。但是以目前狀態來說,找那些很接近0的人來參加,結果就是他們畢業計畫執行度低,在同儕也都不習慣執行企劃或辦活動的狀況下,少了同期助力,最後每屆畢業後就只能面臨泡沫化。


結語:從複製模式到擁有自我意識的社群

模式複製下來,為什麼要跟原執行單位聯絡,除了能共享師資跟人資以外,也可以共享資源跟空間。有時候自己單打獨鬥卡關了,別的單位幫忙推一把,又可以拉起來了。我在東京去年也把社造學校的工作坊搬去,以在日台灣人為對象弄了一期,結束時大家快快樂樂畢業,發表會辦在上野的廟裡也有模有樣。課程結束後,另一個主辦在商討二期時說:「我還感覺不到我們像個社群,好像畢業以後就散了。」

從把模式複製下來,學習所有經營模式需要的知識、技術,再到找錢、找人、找場地,這樣跑完一次才只是開始。至少要再撐個三年五年,社群意識才會開始萌芽。從複製出來的模式,到組織形成社群有機生長,是非常不容易的事。

我們東京的發表會可是請來大咖站台

我們東京的發表會可是請來大咖站台

在去年看到光輝塾那樣,原本以為已經毀了。好吧,這樣講很不精準,應該說光輝塾已經不是以前那個透過人際連結,大家都可以做出厲害個人專案的地方,而成為大家取暖、分享夢想的地方了。但這件事到了今年說明會迎來了轉機。

之前加賀溫泉站觀光案內所的所長說要去參加說明會,我跟那個大姊在另一個研修上是同期畢業,所以也陪同出席;結果今年來報名的很多人都很厲害,不乏一些經營者、或是某些單位主管,在旁邊聽了他們的動機,才發現光輝塾以前的學長姐們,在各個領域發光發熱,影響力早就擴散出去了。

社群自己產生意識,開始跟經營者的意願偏離,這種情況究竟會帶著光輝塾通往新高峰,或是學員太厲害,更加彰顯新一代經營者的指導力不足,最後導致而分崩離析?也只能繼續看下去了。

模式複製別人的在這時代也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但是能不能順利走下去?想自幹還是靠同盟?就各憑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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