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元年。
董卓殺少帝,毒害何太后,顛覆了大漢。 當時天下才因靈帝最後的中平惡政所苦,又要面對窮凶惡極的董卓。
當真是家家思亂,人人自危。 關東的州牧、太守們決定起來革命。
天下有難,人人皆可討賊。 名豪大俠,富室强族,飄揚雲會,萬里相赴。
大軍從洛陽東面的虎牢關跟東北的孟津關,源源不絕的開到。 董卓只好帶著天子遷都長安。 然而,關東諸將卻開始自行其是。
串聯郡守封國的,成為大者。
養大城大縣的,是為中者。 甚至占據了田間小路,也能耀武揚威一番。 大家互相攻擊,吞吃彼此的勢力。
在這樣的世道下,黃巾賊再次於青徐之間復甦。
黑山賊也不落人後,再次掠奪了并州冀州。 賊寇們乘勝轉攻,戰火蔓延到我的故鄉兗州。
老百姓、城防軍,只要遠遠看到煙塵捲起,就不戰自逃。 那時候,我才五歲。 我的父親因為世道紛亂,決定教我射箭的技術。
一年後,我的射術已有小成,父親又教我騎馬。
等到我八歲的時候,騎射之道,也算是略懂略懂了。 面對這戰火紛亂的時代,父親每次出兵征伐,經常都會帶上我。 我十歲的那一年,父親南征荊州,到宛城時,張繡投降。
但才到傍晚,張繡又反了。 我的兄長曹昂,堂兄曹安民,都不幸遇害。
但我會騎馬,我逃出生天。 修文習武,就是這麼「行」! 生於中平末年,長於軍旅之間的我,從小弓馬嫻熟,到今天也不敢荒廢了。
有空就打打獵,磨練磨練騎射的能力。 經常鍛鍊,身體就會強健,也不會貪懶厭倦。 建安十年,我跟父親一起平定了冀州。
濊貊族獻上了良弓,燕代之地也呈上了名馬。暮春時節,和風如煦,我跟堂哥曹真一起在鄴城西邊打獵,收獲很是不小。 後來南征劉表,尚書令荀彧來到我部隊中勞軍,與我談論射術與騎射之道。 ----------------------------- 「我」是曹丕。 上面的故事,出自於曹丕的《典論》自敘。
想要盡量照著他的原文寫也不容易。 魏文帝曹丕的文名,以一個帝王來說,可說是前無古人,後面來者倒是挺多。
憑良心說,這一小段算是「易讀、有韻、不難明」的優秀作品。 在這邊先畫上休止符就是,其實真的很難「信達雅」的傳達曹丕原作。 曹丕。 亂世奸雄曹操的兒子。因為長兄曹昂死於宛城之戰,而成為繼承人。
更在曹操過世後,接受了漢獻帝的禪讓,開創了全新的「三國時代」。 對三國有了解的人,不至於不認識曹丕。
但在東漢末年群英亂舞的年代,曹丕向來只是一個配角。 越了解先秦兩漢,就越覺得這樣的敘述視角有些可惜。 曹丕所開創的新時代,並不是單純的「承接父親成果」那樣簡單。
他自己最引以為傲的《典論》,雖然殘篇有限,但也描繪出了兩漢與魏晉之間價值觀重要的轉變。 史書不是勝利者的話語,而是知識份子留下的記錄。 想要了解歷史的真實面貌,至少需要史書與考古的並行,才能更接近全面。
文字記錄,就只是這些識字的人的「文化」。 通過《大秦王朝》(史記)、《大漢天威》(漢書)、《新漢演義》(後漢書),在政治鬥爭與英雄並起的歷史中,知識份子的浪潮,在底下伏流。 都說諸子百家,但影響這段中國史最深的,莫非法道儒三家鼎立。
其中,儒家就像我們知道的「中華文化」,具有非常強大的「包容性」。 儒中有法,儒中亦有道。 但在偉大而包容的中國文化下,強大的排他性跟歧視也同樣是存在的。
時間去到東漢,儒家產生了強烈的「排道性」。 事實上,黃巾之亂的太平道,不是道家分支。
而是儒家道派的分支。 被排擠的儒家道派,我向來簡稱陰陽儒啦,發起了巨大的逆襲。
物理上的黃巾之亂,以及思想上的反動。 三國之中,最大幅接納陰陽儒思想的,以東吳為首。
最廣收陰陽儒人員的,卻以曹魏為先。 而誕生於這個物理上與思想上亂世的曹丕,也選擇了「道」來開啟他的王朝。 曹丕的道,不是陰陽儒的道。
而是老子的道,是漢文帝的道。 在曹操生命的最後幾年,與劉備孫權打得不可開交,又面對著有史以來最大的瘟疫……
曹丕完成了他的《典論》,立定了「以道治國」的志向。 但在《典論‧自敘》中,曹丕主要強調自己的「善武」。 他想說什麼?
他想說的是,平衡。 ----------------------------- 「我」也學過擊劍之術,當時拜了很多老師,各門各派的法門秘訣都不相同,但還是京師一帶的最為高明。
桓靈之時,有虎賁勇士王越善於擊劍,在洛陽地界鼎鼎有名。 王越有個好友,名叫史阿,也從他那邊學得了整套劍法。
我就是向史阿學習的。 有一次,我跟平虜將軍劉勳、奮威將軍鄧展一起喝酒。
聽說鄧將軍武功高強,擅長五種兵器,又能空手入白刃。 但我跟他聊了一陣子,不得不說他的劍術似是而非。
我以前也很喜歡這些小技巧,不過現在學得史阿的劍術後,才知道什麼是真正的高明。 鄧將軍不服,想要跟我比試一場。 當時我們也喝得七七八八,正要準備吃甘蔗了,我就跟鄧將軍拿起甘蔗,下場比劃比劃。
交手了幾回合,我一連戳中鄧將軍的手臂三次。 大家都哈哈大笑,可鄧將軍就更不開心了。
「這不算,我可沒拿出真本事,如果玩真的,我肯定不會輸。」 鄧將軍這麼說,我假裝皺起了眉頭。
「我這套劍術不能制人於死,所以只攻擊手臂呢。」 鄧展聽了,更是強烈要求非得再來一回不可。 我知道,他這次一定會攻我中路,就假裝突進要取得先機。
鄧將軍果然大步上前。 我立刻伸腿一掃,鄧展一個站立不穩撲倒,我的甘蔗已經抵上他的額頭。 這一下來得突然,在座賓客都是大驚。
我收回了甘蔗,回到坐位上,笑道:「以前陽慶要淳于意捨棄過去所學的醫術,才傳授他真正高明的上古醫道。今天我也是希望鄧將軍能夠放下過去所學,進而習得真正的劍道啊。」
一坐盡歡。 ----------------------------- 這種事情別人寫就算了,自己寫得自己智仁勇具全,曹丕也不害臊的嗎? 其實他接著就寫了:
事情啊,不能總是認為自己好棒棒。 「余少曉持複,自謂無對;俗名雙戟爲坐鐵室,鑲楯爲蔽木戶。」 百度說「持複」大概就是「舞雙戟」的一種武技。
不過我會這樣翻: 我小時候學過「雙持」的技術,自認為天下無敵。
都說持雙戟固若金湯,一手刀一手盾就像個破木屋嘛。 後來我跟袁敏學武,他教的卻是「以單攻複」,像神一樣。
對手根本不知道他會如何攻擊。 要是哪天我非得跟袁敏對決,應該只有想辦法搶得先機一條路吧。 曹丕短短幾句,讓人有種在看「獨孤九劍」一樣的感覺。
他明白「人上有人」,但你說有沒有自滿?當然也是有。 而通篇幾乎都在寫自己學武經歷,插了一句玩耍只喜歡「彈棊」後,曹丕最後才開始完成這篇「序言」。 我的父親很喜歡詩書文籍,雖然常在軍中,也是手不釋卷。
他常說:「年紀輕時做學問較容易、因為雜念較少,思慮容易專一,但等到年紀大時就容易忘記所學……」 所以我從小就讀書,長大了讀更多書。
自己更寫了書、論、詩、賦,共六十篇。 《典論》的主體,普遍相信就是「曹丕文集」。
曹丕在自敘中表示,自己生於亂世,從小習武,但也不忘研讀學問。 而這一切,都應該歸功於他父親曹操的家教。 這是一個成為魏王太子的自我檢討與未來展望。
展望。 後來,他的兒子曹叡,把《典論》刻在石碑上,立於曹魏宗廟門外。
這跟漢靈帝立於太學的「熹平石經」,顯然有不同之處。 不過其實在成書之時,曹丕就「集諸儒於肅城門內,講論大義,侃侃無倦」。 而《典論》只是一個開端。
曹丕召集了這些人,宣揚了自己的「教義」後,展開了中國首部皇家百科全書的編輯計畫。 名曰「皇覽」。
《皇覽》的完成,基本上也在曹丕稱帝之後了。 很多人都說,《典論》是曹丕為了爭儲才展開的寫作計畫。
不過我們尊重一下史料。 帝初在東宮,疫癘大起,時人彫傷,帝深感歎,與素所敬者大理王朗書曰:「生有七尺之形,死為一棺之土,唯立德揚名,可以不朽,其次莫如著篇籍。疫癘數起,士人彫落,余獨何人,能全其壽?」 曹丕決定把《典論》拿出來廣布,是因為他感受到人生的無常。
而他認為,著作比一個人生前的名聲地位都還要重要。 這是一個文學狂人。
成為了皇帝。 但他也明白,亂世之中,需要的不只是書本上的知識。 魏文帝,曹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