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歐宏德問

臉書貼文：2020.4.16

歐宏德同學大概看我一直往前走，想要我停停，確定「路旁」一些「坎坷地形」，免得遊客霧裡看花而花縞縞（hoe1-ko5-ko5)，因此提出些問題，讓我有機會做點解說。

我就分項談談他提的問題：

●●同一葩歌詞可用其他不同的唱調唱嗎?

答案是「可以」。

「歌仔調」（不是新調）的每一個唱調，都只有調性、詞曲結構、序奏及過門、一些特徵音型、結束音等等概略性的形式規範。把歌詞的音樂性嵌入各個唱調的形式規範中唱就對啦。

他問說：

「新編周成過台灣」中月里唱的「都馬調-一路送君心煩悶」，

用都馬調我唱到滾瓜爛熟了。........如果，.......轉換用不同的歌仔調

唱，比如「江湖調」、「七字調」等，似乎可以讓自己在唱的時

候更專注在詞的聲韻上。不知道這樣可行嗎？

你這樣的嘗試很好。學唱歌仔調的「精進階段」，都必須鍛鍊這樣的能力，才能熟習各唱調的特性，也才能達到歌唱的「化境」。也唯有這樣練習，也才會發覺各唱調的「音位的選擇」、「虛襯字的添加」、「曲調的修飾」，各唱調都有些不同的特性。

不過，這樣練習，必須先熟習各唱調的形式規範。當我們介紹各種唱調的唱法之後，才談這問題比較恰當----在熟悉江湖調、七字調各種唱法之後，我們再選定一葩歌詞，用「江湖調」、「七字調」、「哭調」、「都馬調」來嘗試唱這一葩歌詞，甚至更進一步，各以高韻、低韻來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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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仔戲以七言四句詩體起家，唸歌（說唱）的歌仔簿清一色是七言四句詩體，既不寫明何時唱、何時說，也不指明用什麼調唱。

歌仔戲早期根本不用劇本，戲師傅只能用演出前說明劇情及出場次序，有的只貼一張「幕表」，說明出場次序。演員出場說什麼、唱什麼可能都得演員自己決定，甚至是臨場即興編造、決定。唱的歌詞當然七言四句就可以，要唱什麼調，後場很可能事先不知，演員可能以手打暗號告知後場，如果沒有暗號，後場就開七字頭，就是奏七字調的前奏，然後演員唱他要唱的調（不一定唱七字調），伴奏再跟著走。台灣「省」戲劇協會編一些劇本，裡面的歌詞也就是「七句四句」，不寫明用什麼調唱。這些事實都說明了同一葩歌詞可以用任何調唱。

先寫劇本，乃至劇本指明唱什麼調，還是近年才有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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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葩歌詞用同一唱調，唱法可能不同嗎？

同一葩歌詞，用同一唱調唱，唱法不同是正常現象。

甚至，同一個人，用同一唱調，唱同一葩歌詞，也可能每次唱法都不同。

藝術是心思、情感、性格的返照，歌仔調唱法「變化不居」，我常想這才是藝術的最高境界。同一個唱調會這樣唱而不那樣唱，背後就代表唱者的心靈、思想，乃至人品。因此人在真正的藝術的活動中，他的品味、性向、和心靈，都會自然展現出來而難以隱藏。

孔丘說：「視其所以，觀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叟哉？」我想孔丘這句話，用來品鑑藝術的心靈活動更為貼切。用來觀察人間世，未免天真，因為人是為一會說謊和裝作的動物，一個專制政權可以高唱民主，一個禍害世界人類的政權，還裝出一副救世主的嘴臉和姿態，還能「叟」什麼？

楊秀卿老師在板橋教學生，有學生質疑「老師，你上次不是這樣唱」。懂得歌仔調唱法的人，會笑該學生「朽木」，不懂的人會以為教法有問題，而當今社會幾個人懂歌唱的道理？難怪楊老師只能感慨的表示：我這麼打拼的教，還有甚麼辦法！

我介紹唱調只能介紹我訂定的某一樣態的唱法，但在分析中，除了羅列歌詞各字的高低上下的音樂性之外（這音樂性是歌唱比較不變的準則），其他各種歌唱的因素，如「音位安排」、「虛字、疊字的安排」、「曲調修飾」，這些都是「可有又可無」，「可多也可少」的自由裁量因素，唱法自然是變化無窮。再加上演唱者時空不同有不同的心境，如果同樣的歌詞、唱調，請他再唱一次，他可能心裡不爽，也可能想多表現或其他不同的心理因素影響下，他在可自由抉擇的因素下，做不同的唱法，這是必然的。要一個人每次唱法一樣，說是「強人所難」也不為過。

不過上面所說，是對已經「上道」的藝人而言。一般教學過程，不能不有固定的唱法和樣態，但是必得讓學生瞭解，這固定樣態之外有很多其他可能變數。

●●歌唱時的男聲高低問題

他又問說：

這個問題是我之前學歌仔時，在「唱」方面的困擾。早期老藝人

似乎以男性為主，我聽過錄音帶，他們能以真音唱高八度，由於

我不像他們那樣從小以唱歌仔為業，當然也不可能有類似「喊嗓

子」的訓練，因此無法以高八度處理歌仔。也因為如此，目前這樣

唱都覺得…白話一點就是「key」太低。key太低演唱時會有兩個困

擾，一個就是低不下去；另一個就是勉強低下去，但也無法顧及什

麼情感或是強弱了。所以整個唱起來一直覺得「被壓著」、「不夠

舒坦」而無法完全施展開來。當然，「新編周成過台灣」中”憨頭”

唱的「七字反-做雞著筅人著反」例外，因為這首算是適合男聲比

較高亢的調。但若是唱到“周溫”的「江湖調-台灣人gau5扔鑽」，

就低得很吃力。莫非真要苦練「喊嗓子」到能真音衝高八度才有

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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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生音質天生比男生高，因此用同一個調門、同一種唱法，很難同時適應男女雙方。

早期歌仔戲從業者大多是男生，唱法自然偏向高亢，例如「七字調」採高韻的硬調唱法（如[3→高1」，或低韻唱法（表面說是「低6→ 2），其實是高八度「6→高2」）。但是時代變遷，二次世界大戰後，歌仔戲演員女性逐漸佔多數，於是唱法逐漸陰柔化，原本是「羽調式」的七字調，逐漸「徵調化」，像當前的七字調，頭四字概多採「2→5」的音位，後面的唱法也大致往低音走，這樣的唱法女生可能覺得自然，男生唱則好像嗓子被壓抑而無法舒展，這就是你所描述的情形。第二次戰後的歌仔戲從業員，男生能唱得好的不多，除非他「天生異稟」，能提高八度唱。

台灣歌仔學會歌仔戲團的大廣絃樂手何阿通先生，是宜蘭「老歌仔」的著名「乾旦」（男扮女裝），他是高八度唱，唱腔很棒。有一次我打電話給他，聽聲音是「女聲」，所以我問「是何太太嗎？」----我意思是說，他天生嗓子就比較尖細，從說話就感覺得出來。另一個在「琴劍恨」首演時，演老生陳昇霖，聽他說話也感覺聲音比較尖細，這也是他能唱的原因。我見過不少學歌仔戲的男學員，除了用假嗓唱旦角外，大致都有歌唱的困擾。這確實是當前歌仔戲面對、需解決的問題。

男女聲歌唱的「音域」問題，解決之道除了恢復過去高韻和低韻唱法之外，就是運用轉調手法，男角唱調提高約五度至六度----據我觀察，女聲比男聲高約五、六度音程（高八度的說法不真確，如果正好高八度，男生高八度唱就不會覺得困難）。我因為逃離歌仔戲的崗位，所以沒機會嘗試男女不同調門的轉調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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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解決你的男生嗓門問題，在「新編周成過台灣」中，我特別為歐宏德「量身定作」一首「七字調反管」，恢復過去適合男生的唱法。

反管的意思：

歌仔戲以「殼仔絃」為準。殼仔絃二絃五度定音，唱歌仔調時，內外二絃作「低6→3」。

反管是，把殼仔外絃的「3」音，反過來當（低6）用。低音的內絃作下五度的「低2」用----原本內絃的「低6」，反過來用外絃作「低6」，這叫「反管」----這樣唱實際提高五度。以西洋音樂觀念說，是轉到「上屬調」。

底下就介紹「七字調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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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源： 周成、王根合開的茶行的伙計「戇頭」，向周成在台灣包的「二奶」獻計，慫恿「二奶」謀殺來台灣依親的周成原配「月里」。

第一句歌詞「做雞著筅人著反」是諺語。筅chheng，是雞以爪耙梳泥土翻找食物的動詞字。反peng2也是翻找的意思。比喻人與雞一樣，都得努力求生存。

特色：曲中虛字佔很重要地位，顯得俚直，老歌仔常用的調子。

先再聽一次同是歐宏德唱的「無名調」】

再聽反管唱法做比較，就明白提高調門對男生的重要性：

王振義 202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