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書貼文:2020.4.1
中日第二次戰爭期間,統治台灣的日本政府禁演歌仔戲,同時中國的國民黨1938年也在閩南禁歌仔戲----可見歌仔戲聲威有多大,台灣文化有多縗(soe1)。
閩南歌仔戲藝人,為了不被國民黨「殺頭」,就鑽法令的縫隙,聲稱演的不是歌仔戲而是「改良戲」,唱的不是「台灣調」而是「改良調」,用的不是台灣樂器,而是六角絃(代替殼仔絃)、「三絃」(代替月琴)、鶴絃(二胡,代替大廣絃)、洞簫(代替笛子)。
1948年,漳州南靖縣金山鄉都美村和馬公村地方的「都馬班」戲團(中國國民黨「御賜」名稱叫「抗建劇團」),不知台灣二二八慘案(1947)後的氣氛有多肅殺,坐船要來台灣公演「改良戲」。結果船進安平港就被國民黨公安扣押,安置在當地空出的豬稠(ti1-tiau5)內。安平地方人士看了很不忍,利用廟會鬧熱時,商請駐警讓戲團演出。鄰近地區也比照請這戲團在廟會節期時公演,當地駐警既不知如何處置這戲班,也樂於丟掉這「燙手山芋」,就這樣,被戲稱為「豬稠班」的「都馬班」,逐漸擴大演出範圍,及於台灣全境。
「都馬班」的演出,最引台灣人興趣的是,經過邵江海改造的「雜碎調」。於是台灣歌仔戲團也紛紛採用,而以戲團名稱叫做「都馬調」。「都馬調」經台灣歌仔戲藝人鍛鍊,逐漸成為歌仔戲唱調中,重要性僅次於「七字調」的唱調。
1992年我去閩南做文化考察時,曾接受安排去「都馬班」的故鄉「朝聖」,看當地的戲班演出----都馬班來台灣後,兩岸敵對而關係中斷,都馬班成員無法再回家鄉,大多流落台灣及南洋。故當地戲團與原來都馬班毫無關連----我與戲團團主坐在觀眾席上看表演,聽台上唱「雜碎調」後,我哼唱許秀年在「漁孃」一戲中唱的都馬調給他聽,他聽後驚奇說:「你們這樣唱的?」可見台灣的都馬調,與他們的「雜碎調」已有很不相同的面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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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收外來客體文化的素材,經過本體文化的價值轉化,形成彼此不同的面貌,這是文化交流的常態。台灣歌仔戲吸收閩南的「雜碎調」如此發展,更往上探源,閩南的歌仔戲藝人邵江海,根據「雜唸調」,鍛鍊成「雜碎調」,過程也一樣如此。
邵江海是台灣歌仔戲藝人溫紅塗去閩南傳授歌仔戲的得意門生,深懂台灣歌仔調「依字行腔」的「樂合詩」理念,這理念是他改造「雜唸調」成為「雜碎調」的依據。漳州學者陳彬,與邵江海晚年有很深的交集,曾跟我提到,邵江海甚至可以拿起報紙的文章,用雜碎調即興唱出來----可見「依字行腔」的功夫很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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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馬調」成為台灣歌仔戲的重要唱調,除歌唱觀念「歌仔調化」之外,我認為別有三點原因值得說:
一是「都馬調」和「雜唸調」一樣是「徵(5)調式,歌仔調則為「羽(6)調式」,不同調性產生互補作用。
二是第二次大戰後(正好是都馬調傳來之時),台灣歌仔戲演員逐漸女性化,七字調的高韻唱法和低韻唱法逐漸失傳而趨於平淡----從1920年代就從事歌仔戲演藝事業的蕭守梨(一般稱呼「蕭秀來」),在「蕭守梨生命史」(傳統藝術中心出版)訪談中,曾說:早期到閩南教歌仔戲的藝人,在閩南傳授比較成功,唱調比較活而多變化----這也說明了歌仔戲音樂退化的事實。
而「都馬調」在台灣風行的最大的原因是,都馬調的詞、曲結構比七字調更自由而多變化。
不知是否受「七字調」名稱的拘限,藝人大多有「七字句」為七字調正規詩體的意識。因此七字調顯得比較方正,四平八穩,板眼固定(連過門音樂的拍板長度也一定)。
相對的,都馬調唱法比較自由。以歌詞說,無論三字、五字、七字、甚至更多字都可入樂歌唱;並且可以減板(板指小節。正板為四小節,減板為少一小節)、贈板(增加小節數)。
並且,都馬調以能添加適當的疊字(thiap8-ji7)為「常規」,藝人也競相以添加完美的疊字為能事,疊字不僅更能補足詩句省略的語意,而且使音樂曲調更婀娜多緻,比七字調平易近人。
在伴奏音樂上也顯得自由,視表演需要,隨時可在過門音樂的半途開始歌唱,如果劇情需要,過門音樂可一直持續下去,直到表演者開始歌唱。
以上說明都馬調這「外來唱調」在台灣風行, 重要性幾乎與七字調並駕齊驅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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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台灣歌仔學會的劇本中,使用都馬調幾乎比七字調還多,學員甚至有劇團變「都馬班」的笑談。
底下是「新編周成過台灣」劇中,「阿六」勸「周成」不要耽迷於「花間」時的「都馬調」對唱。
王振義 2020.3.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