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零疫情爆發的那年我剛好18歲。
18歲是什麼?是成年、長大嗎?18歲,一個可以持著青春有持無恐的年紀。18歲,大多數的大家高中畢業,準備踏入人生新的階段。畢業冊裡總是出現:「時光似箭,日月如梭、前程似錦。」等的祝福,好像收到這些祝福後,大家也就各散東西了。
18歲那年我離開了我成長的地方,徑自一人來到台灣留學。我以為自己會是個灑脫的人,從小到大在不同地方生活過,雖然會說自己是香港人,但很常覺得自己對任何一個地方都沒有太大的歸屬感。就是有種覺得我不屬於任何地方,我的愛人在哪我的想念就會落在哪。
來到這裡後我第一個生活的地方是宿舍。我非常討厭宿舍,甚至在來台灣前就跟家人吵架說要在外面租房子。但後來因為疫情要隔離,也就只好妥協住了宿舍一個學期。那是一個在山上的宿舍,四人一間,洗手間在外面。我可能可以數一百個我討厭那裡的地方:全是鐵做的傢俱很像監獄、跟別人共用的洗手間很髒、跟室友作息的時間不一樣、沒有自己的私人空間、晾衣服在晾衣間可能還會被偷、每天上下課都要爬山很累。我只想要快點離開那裡。
我的室友都不是台灣人,所以拜疫情所託大家寒假也不能回自己的國家。我記得有一天跟室友們出去逛街逛了一整天,那天風很大,吹到身上會有種刺骨的感覺,穿著高跟鞋走了一整天的我腳也痠得很。我在無意識間講了一句:「我想回家了,喔不對,是宿舍啦。」我那時候對這句話並不以為然。
後來我還是搬走了,在整理宿舍雜亂的行李時我覺得很興奮和很雀躍,心想我終於要離開那個像監獄的地方。最後申請退宿的時候要請舍監檢查位置是不是收拾乾淨了,我看著原來擺滿各式各樣化妝品的書桌、全都是鞋子的鞋櫃、掛滿衣服的衣櫃全部清空,我竟然還是有那麼一點的不捨。
新家是一間麻雀雖小但五臟俱全的家,有一張舒服雙人床、有女孩子夢想中很大的衣櫃、化妝車、還有漂亮的陽台。我想這個家是我在這裡小小的落腳處,大部分的時候只有我自己一個人在,有的時候男友會在,但跟大家的家不同的是,我永遠說回家,都是自己的那個家。所以我原本以為我對這裡也一樣不會有任何眷戀,因為我理性清楚知道:我總有一天會離開這個家。
不知不覺我住在這裡快一年了,租約也快要到期。可能是喜歡有趣和刺激的生活,所以不時會冒出想要搬家的想法。對呀,明明這裡真的很好,但我還是很喜歡雞蛋裡挑骨頭:覺得這裡去學校的公車班次很少、覺得這裡生活圈不方便等等等等。於是最近就一直刷租房子的網站。
結果我發現我竟捨不得離開。
腦袋裡閃過好多畫面。從一開始自己一個人來來回回的從宿舍搬行李到這裡,到慢慢熟悉這裡少數的交通工具,到後來安頓好生活後只要一下課就迫不及待想要回家,跟朋友窩在小茶几上吃披薩炸雞聊天,再看看那兩個牙杯、兩隻牙刷、和永遠不會放進鞋櫃裡的一雙拖鞋,還有我每天趴在窗邊看的景色。我想—我早就愛上這裡了。
後來跟書寫課的老師討論到這一篇書寫,他跟我說她一生在無數個地方生活過,有幾個地方常常出現在他的夢裡。人們總是以為已經過去或快要過去的才是家。所以她說我早慧,在這麼年輕就有這樣的體悟。我反覆讀了自己的書寫和她的評論好幾次,但一直沒有讀懂老師的意思。
直到有一天我在不朽《月亮是夜晚唯一的光芒》讀到一句話:「家不是四四方方有屋頂的地方,家是有心臟和有故事的地方。」我才明白老師之所以說我早慧,是因為我懂得把自己每一個生活過的地方當成家。就像是我無意中就把宿舍說成家一樣。
再橫掃一次現在的租屋處,想到去年生日的時候有一位朋友在卡片中跟我說:「覺得你每次說好想趕快回家的時候都很可愛。」回想起才發現,原來這裡早就讓我歸心似箭了。
每個家都不一樣,以前的家有家人,宿舍的時候有朋友,現在的家是自己的家。但每個地方都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