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獨火塘|原住民身分取得:資源與限制的盲點探討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4 分鐘
歡迎回到【原獨火塘】。我們接續上週話題,由原住民名字和身分取得思考原住民族轉型正義,並預祝大家明日元宵看燈愉快。
Source: CBC
上週我們談到現行制度下,原漢混血兒取得原住民身分以從姓為條件的爭議,我們試圖指出一個容易被忽略的盲點:從姓本身就是一個非常漢人的想法,規定原漢混血兒必須踐行只對漢人具有文化意義的行為,以此作為取得原住民身分的必要條件,邏輯上難以自圓其說,也很難迴避漢文化霸權的指責。
前情提要:
原住民身分法第四條第二項
原住民與非原住民結婚所生子女,從具原住民身分之父或母之姓或原住民傳統名字者,取得原住民身分。
當然,現行《原住民身分法》就這類人取得原住民身分的規定不只從姓一端,還有既不從父姓也不從母姓,直接登記傳統名字一途。
有些支持現行規定者並不支持從姓的部分,但支持以傳統名字為認同的表徵和取得身分的要件。許多非原住民甚至認為:「連恢復自家傳統名字都不願意,憑什麼主張自己認同原住民、要取得原住民的身分?」
這義正辭嚴的說法乍看有理,卻忽略原漢結合的家庭有千百種態樣,不論是改漢姓還是完全放棄漢名(採傳統名字),未見得都如外人所想的那麼容易,若立法者輕易屏除這類人倫考慮,強加這樣的規定,或許滿足了一些人對於「誰可以擁有原住民身分」的想像,當事者卻可能面臨家庭衝突、撕裂等困境。
支持以從姓或名字為身分取得條件的人,往往抱持一個「原住民身分牽涉到國家資源,而國家資源有限,不能讓原住民人口無止境擴張」的看法,例如《自由時報》報導人類學者陳叔倬的意見:
陳叔倬指出,血統是一個門檻,但要獲得身分,應有進一步的行為認同,例如從姓,以增加認同強度,因此他支持「從姓/傳統名字門檻」,除確保原民身分認同,還保障權益,避免無限擴張的窘境。

他解釋,升學、公職考試、留學等項目均外加原民名額,必須族內競爭,民眾透過從姓表彰身分認同,可舒緩競爭壓力,降低階級化可能性。

若只有血統主義,未設門檻,原民數量將暴增,陳叔倬認為,可能帶來原住民保留地的問題,使宗親內管理失效,造成保留地全面瓦解。
上次已經簡略提到這種「資源有限觀點」的問題。確實,國家資源有限,社會上期待的各種措施,都在國會競爭預算等資源,問題是:國家對原住民族設計的種種措施,和其他施政措施是否真能放在一起比較?彼此之間是否真有可比性?
一直以來我們主張,原住民族運動不是一般的公民運動、社會運動,而是政治運動、主權運動。原運的本質是主權的競爭,不是國家與社會資源的競爭。舉個簡單的例子:國家不能以「土地是有限資源」來反駁原住民還我土地的訴求、來拒絕原住民族要求傳統領域的宣告。
同樣的,陳叔倬所謂「升學、公職考試、留學等項目均外加原民名額」,或者一般所謂原住民享有的優惠,其理論基礎並不是社會福利,而是國家矯正歷史不正義的補償措施,本身就不該從資源分配的角度來設想。此外陳叔倬擔心,「若只有血統主義,未設門檻,原民數量將暴增」,更暴露出「原住民不能太多」或者「原住民必須是少數」的心態,可以進一步摘要成:
  • 原住民人數太多就不是原住民了
  • 必須控制原住民人口不因混血而大幅擴張
  • 必須以姓氏名字之類的手段來限制原漢混血取得原住民身分
這麼一整理,這是不是充滿血統歧視的言論呢?
在下次火塘再見之前,請大家思考以下的問題:
大概所有人都會同意,原住民和原住民的子女是原住民,而這完全基於血統。那麼為何原住民與非原住民的子女,就不能基於血統而被乾脆的接納為原住民?有人說,因為他們有一半不是原住民,但這說法站不住腳,因為他們也有同等的一半是原住民。混血兒的認同要被先天性的質疑,那原原父母所生的原住民要不要被後天性的質疑認同?台灣國家隊體育選手都可以認同敵國了,誰保證原住民不認同漢人呢?大費力氣更改從姓而取得原住民身分的人裡,也有人努力從事紅統工作,不是嗎?我們難道可以就同一邏輯只取自己方便好用的部分?

延伸閱讀:他山之石|巴西的原歐混血帕度人要求原住民身分
從 2010 年人口普查結果看來,若是殖民者和原住民的混血後裔帕度人也被承認為原住民族,巴西原住民族人口比例將一下子從不滿 0.5% 提高到將近 45%,成為白人以外巴西最大的人口群體,兩者相差不過兩三個百分點。我們可以想像這種身份變動在政治上造成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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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護現行制度的行政機關也好,學者也好,往往強調國家資源有限,立法者被迫要為資源分配作出取捨。「國家資源有限」是事實,然而這不表示原住民的正義就應該和其他公民議題一樣,成為國家分配正義的對象。
如果一個社會的多數成員,連這兩種文化偏見和歧視都看不出來,也不覺得有必要求取改變,那麼我們是否也可以合理的說,這個社會上多數的人並沒有意願思考原住民族在歷史上受過的不正義?
原住民的土地大部分都被林先生(林務局)和唐先生(台糖)拿走了,這是戰後原住民與國家之間土地糾紛的基調。
從我們現在的標準看來,這種土地制度相當複雜:既出於居住目的而佔有土地,這佔有同時也服膺於某種政治從屬關係,並牽涉生產活動和安全活動,所有一切相關活動又透過社會組織而達成。換句話說,我們不能想像抽走土地以後,這些相關的社會功能還能夠存在。
原住民族和國家之間的衝突,主要不在於上述「過去威權獨裁體制的政治壓迫」及其後果,而在於原住民族以主權者的身分向殖民者索還一切,包括土地和統治權力。原住民族與墾殖國家之間的衝突是你死我活的衝突,因為兩者在同樣的空間裡宣稱主權。
維護現行制度的行政機關也好,學者也好,往往強調國家資源有限,立法者被迫要為資源分配作出取捨。「國家資源有限」是事實,然而這不表示原住民的正義就應該和其他公民議題一樣,成為國家分配正義的對象。
如果一個社會的多數成員,連這兩種文化偏見和歧視都看不出來,也不覺得有必要求取改變,那麼我們是否也可以合理的說,這個社會上多數的人並沒有意願思考原住民族在歷史上受過的不正義?
原住民的土地大部分都被林先生(林務局)和唐先生(台糖)拿走了,這是戰後原住民與國家之間土地糾紛的基調。
從我們現在的標準看來,這種土地制度相當複雜:既出於居住目的而佔有土地,這佔有同時也服膺於某種政治從屬關係,並牽涉生產活動和安全活動,所有一切相關活動又透過社會組織而達成。換句話說,我們不能想像抽走土地以後,這些相關的社會功能還能夠存在。
原住民族和國家之間的衝突,主要不在於上述「過去威權獨裁體制的政治壓迫」及其後果,而在於原住民族以主權者的身分向殖民者索還一切,包括土地和統治權力。原住民族與墾殖國家之間的衝突是你死我活的衝突,因為兩者在同樣的空間裡宣稱主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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