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王之亂篇：群雄割據】

西元300年年底，西晉其實已經滅亡了。 沒有一個課本會這麼教，就像所有的課本都告訴你，東漢滅亡於曹丕篡漢。 而不是董卓擁立獻帝。 為什麼我需要這麼離經叛道的定義呢？ 因為從趙王倫稱帝之後，西晉的群雄割據時代就開始了。 跟漢獻帝上台很像。 但整個割據情況跟新莽末年比較類似。 這是因為西晉的「州郡國合一制」，讓地方自治體跟新莽比較接近。 兩個都是復古朝代。 八王之亂，是唐朝《晉書》編成所提出的概念看法。 其實看成賈后執政與六王內戰，真的比較好理解。 內戰。 西晉的諸王，相當於東漢末的州牧。 原本不是一個難以理解的架構，但老實說，東漢末你印象最深的會是劉焉劉表劉虞劉繇這些大漢州牧嗎？ 用劉姓宗親會州牧來當主角，三國演義會好看嗎？ 六王內戰就是這樣的故事。 還好有一個小小王司馬乂很能打，像劉備一樣稍為拯救了一下這段故事。 不過劉備千里轉戰數十年，勵志。 司馬乂一入朝廷深似海，就沒了。 六王內戰走入下半場，八王之亂進入最後一季。 目前在位子上的，是成都王司馬穎。 到現在，對八王也算略懂略懂了。 首王司馬亮，是最老的宗室導師，也是完全沒有野心的第一攝政王。 次王司馬瑋，則是最年輕就死掉，最好騙最衝動的年輕人。 三王司馬倫，智商等級與晉惠帝最接近，也成功取惠帝而代之，短暫成為西晉皇帝的男人。 四王司馬冏，就是個袁紹，名門之後，聰明有人脈，但做甚麼都缺了那麼點運氣。 五王司馬乂，讀起來跟司馬懿一樣，也重現了司馬家戰神威名，同樣曇花一現的強將。 今天是六王司馬穎。 一個從來沒有去過成都的成都王。 十幾歲的時候，司馬穎是愍懷太子的伴讀。 因為賈謐對太子很失禮，所以司馬穎嗆過人家。 《成都王傳》說，司馬穎因此被外派到鄴城鎮守。 「謐懼，由此出穎為平北將軍，鎮鄴。轉鎮北大將軍。」 轉鎮北大將軍，是惠帝元康九年的事，在這之前，鄴城的監軍都是北中郎將河間王。 六王跟七王，在鄴城相處過好一陣子呢。 這應該也是為什麼司馬穎被派往這三大軍區之一，卻是一個被貶的概念。 因為一般直系親王（司馬懿→司馬昭→司馬炎）鎮守軍區，都是自己當老大，與刺史郡守相制衡。 但司馬穎頭上還多了一個外系監軍長輩。 是的，阿穎是司馬炎的兒子。 河間王則是司馬孚的孫子。 兩人不僅相安無事，河間王的評價更是水漲船高。 終於在賈后末年（元康九年），河間王調往關中坐鎮，司馬穎升為鎮北大將軍。 關中當時可是只有直系親王可以擔當指揮官的地方。 這邊不但表現出河間王的優秀，前任關中指揮官梁王的賞識，其實還要考慮到司馬穎的謙讓。 沒錯，夠格在河北戰區升官的司馬穎，才應該是當時接任關中的第一人選。 對已經消滅東吳的西晉來說，沒有比關中跟河北兩大戰區更重要的地方了。 至於為什麼要謙讓？ 司馬穎或許有自己的想法。 從接下來討伐趙王的行動，可以看出經營河北十年的司馬穎，有著其他親王無法企及的人脈與動員能力。 如果司馬穎從小就對帝位有野心，想要把握擁有親王間最強大的實力，那你可以理解司馬穎為何不離開河北。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司馬穎的一個重要屬下，盧志的傳記中，我們或許可以得到一點線索。 司馬穎是個戀母情結……是個非常孝順的好兒子咳咳。 這是司馬穎最重要的人設，也是他得到朝野支持，適合成為下一任天子的重要原因。 都很合理吧，幹嘛說溜嘴人家戀母。 因為，這次謙讓河間王只是第一次不願意離開鄴城。 後來，司馬穎討伐趙王之後，以母親生病為由，選擇返回鄴城。 對，這是盧志的獻策。 但根本上卻是因為其母「程太妃愛戀鄴都」。 而且後面還有第三次，史稱「三留鄴城」。（根本沒有這種說法） 第三次，司馬穎跟河間王的聯軍打贏了朝廷。 兩王正應黑白猜來分贓的時候，司馬穎帶著兵馬就返回了鄴城，自封丞相，要求晉惠帝改元大赦。 這莫名其妙的舉動，是跟他的母親程太妃有關？ 或是另有記述？目前就不清楚了。 河間王心裡當然不痛快，近水樓台要惠帝下密詔，派雍州與秦州刺史前去討伐司馬穎。 不過，非常神妙的是，就在十幾天前，上一任挾天子以令諸侯的司馬乂，聽從了主簿祖逖的建議，先一步給雍州發去了密函。 指令則是背刺河間王。 關中部隊突然遭到襲擊，只能回頭再戰。 就在這時，司馬穎又派出了官員跟部隊，立刻接管了洛陽與天子。 更遙控廢除了晉惠帝的皇后與太子。 這一步，自然是為了完全架空皇帝。 但也讓沒嚐到半點甜頭的河間王看到了空隙。 河間王立刻上表，自請從太尉調任太宰。 並建請封司馬穎為皇太弟。 皇帝的繼承人，兒子叫太子，弟弟叫太弟，孫子叫太孫。 泰始朝西晉，甚麼都能太，太甚麼都不奇怪。 有太，下一個皇上就是你。 當然，準三級也不一定會升上四級。 這手一下，司馬穎立刻從忠孝節義好丞相，成了陰謀篡位壞親王。 三個月後，晉惠帝御駕親征鄴城，詔告天下一同討賊。 跟著司馬乂打過幾仗，晉惠帝愛上了打仗的感覺？ 最好是。 這時候的晉朝，已經不是一個大一統國家了。 雍州秦州，與關中對立，被隔在朝廷外。 關中跟冀州貌合神離。 益州李家的叛亂並未停止。 揚州有石冰起義，周處的兒子正在募集義勇對抗。 荊州張昌雖被斬，徐州仍是被殘火延燒。 鮮卑，烏丸，匈奴，紛紛蠢蠢欲動。 這是什麼？ 這是東漢末年再來一次。 是戰亂之世的開端。 即使帝位能夠失而復得，丟掉的威信也不會再回來了。 八王之亂的後六王，就像死讀歷史，以為君權神授，天子傳奇的人一樣。 完全沒有理解過，所謂的共主是甚麼意義。 這或許也是一個對比：馬上得天下的王朝，往往比宮廷鬥爭崛起的朝代更長久。 除了秦朝。 「治理天下」是長久累積起來的智慧，而秦始皇正是「祖傳十八代，現在第一代」的創始人。 錯誤，調整，不一定會迎接成功。 但西晉卿大夫此時認為，司馬乂能夠戰無不勝，肯定就是因為帶上皇帝。 再一次親自出馬的晉惠帝，立刻發揮了吉祥物的功能，聚集了十來萬的地方兵馬。 在這樣天下大亂的時刻，人們依然盼望著英雄人物的出現。 可是，如果說司馬乂是八王中最強的武將，那司馬穎就是最強的統帥。 司馬穎派出的迎戰部隊，打敗了這不知所云，敲鑼打鼓的皇軍。 更將晉惠帝擒下，送入鄴城。 司馬穎從遙控攝政王，正式轉變為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親王。 不過現在除了晉惠帝身邊那一票，哪還有諸侯理會朝廷呢。 此時更應該關注的，正是其他諸侯動態。 先看我們的第七王，河間王司馬顒。 河間王再次派出大將張方，率兩萬兵支援天子的正義之師。 張方是下等平民出身，若是西晉始終維持著「治世取士」，張方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登上歷史舞台。 亂世才剛開始沒錯，不過張方的老闆河間王，在邊疆前線十數年，可不是光負責泡茶聊天的。 因為勇武被重用的張方，戰功彪炳，屢屢升遷，已經成為河間王最信任最重要的武將。 在六王兵變期，除了一開始要救援趙王，是河間王親自出馬之外，後面打齊王跟長沙王司馬乂，關中部隊都是由張方帶隊的。 這邊也反應出一個親王們心態上的轉變。 「我是親王，我是將軍，我上陣，我勤王。」 可當天子失能，群雄逐鹿中原，親王就不再是親王了。 是君主。 經歷過孫權曹操劉備的各種歷史教訓，有點家底的君主，誰還會選擇自己上戰場？ 目前我們知道，這些年最強的武將是司馬乂。 而張方跟司馬乂的交手，也有一勝一敗的記錄。 當司馬乂為朝廷叛軍所擒，張方更是立刻趕去拘提司馬乂，將其殺害。 張方的能力與戰爭思維，從這裡就展現出來了。 幹掉了司馬乂，張方大量抓捕洛陽地區的奴婢返回關中。 簡單打個比方，張方的作風，是周瑜那個級別的。 亂世為英雄，但《晉書》正在包裝德不配位暴政必亡，所以張方只能算是個普通的壞蛋。 當晉惠帝跟司馬穎在河北進行決戰時，河間王派出張方，目標卻不是鄴城。 而是洛陽。 一開始，洛陽守軍打退了張方。 不過這個大內亂時代已經展開，很快就有親王從內部打跑守將，開門迎接張方。 為什麼會有這場多了一個餘的洛陽攻防戰？ 因為大家開始又注意到「皇后」這件事。 趙王因廢賈后得立，當時也是覺得應該要再立一個傀儡皇后。 羊家是外戚大族，又與孫秀有姻親關係，遂得立羊氏。 阿冏有心走司馬家套路上位，皇后的存在有其必要性。 阿乂沒想過篡位，也不會對羊氏有甚麼意見。 可是阿穎就很有意見啦。 阿穎在想甚麼？不如看阿穎的媽媽在想甚麼啊這個母控媽寶。 司馬穎的母親在皇宮時，基本上就是羊家太后在掌管後宮。 看羊家不爽那也是很正常的。 而反對司馬穎的團體，要求恢復羊氏后位，也是很正常的……注意到貓膩了吧。 司馬穎的執政這一段，其實就是又一次的「外戚與宗室」之戰。 兩邊討好的河間王，這時候做出的決定，就是先翦除外戚。 怎麼說他都是個宗室嘛。 那隨著司馬穎擒獲天子，張方入洛廢后，宗室派看起來又穩了的時候…… 賈后留下的種子，爆發了。 這個暴起破壞八王之亂局面的人，名叫王浚。 幾年前因為謀害愍懷太子「有功」得到升遷，成為幽州軍事大督。 但朝廷風雲驟變，王浚深怕遭殃，遂與鮮卑結親，成為第一個展開割據的遼東勢力。 齊王阿冏志在安撫結交，鄴城大督司馬穎就認為此獠不除，心中難安。 司馬穎首先派人要去取代王浚的幽州指揮權。 但雙方在幽州交手，擁有外族優勢的王浚終於還是勝出。 也就在司馬穎擒得晉惠帝之時，王浚的幽州大軍殺到了。 好久沒有品嚐烏丸鐵騎威力的中原精兵，吞下了大敗。 司馬穎挾帶天子，單車數人連夜逃往洛陽。 已經掌握洛陽的張方，熱情的迎接了皇帝與攝政皇太弟，誠懇的建議：「鄴城至洛，五日便到……不如共往關中長安，以河間王精兵禦之。」 這是無可拒絕的提議：光憑張方手上的兩萬兵，要晉惠帝跟司馬穎往西，誰敢往東？ 眼看西晉已經分裂成數塊。 關中二王挾天子。（李傕郭汜） 河北有王浚（袁紹）。 西南有李家（劉焉）。 東南周家大戰反賊（王朗嚴白虎抵抗孫策，孫策才是反賊喔） 西北仍亂局（馬騰韓遂）。 親王宗室與否，已經沒有意義。 甚麼西晉，就是甚麼東漢。 然而，東漢末年有曹操。 西晉末年，也將輪到那個終結八王之亂的男人。 東海王，雞爪凍。 雞爪凍是錯的，東海王是對的。 東漢演了三十年的亂世，西晉三年就結束給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