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之世－五斗米之亂】

西元410年，劉裕平定齊地，消滅了南燕。 過程中，他大量的調動東晉本土糧食，來收買齊地人心。 一方面，也是為了要鞏固這個「前線基地」。 東晉取蜀，利於守禦。 但諸葛亮早就教過我們，蜀地北伐，事倍功半。 荊襄侵北，先過漢水。 反而以東晉本身的北伐教程，齊魯入兗，近在眼前。 北伐都不北伐了。 這個不要去問孫權，他一輩子連合肥都過不去。 說到底，持有徐州南端，編為北府，始終是東晉在亂世中最為重要的前進據點之一。 劉裕糧草充足，兵強馬壯，北方霸主拓跋珪又掛了，北魏內戰。 有比這更好的北伐良機嗎？ 可惜的是，後方造反。 劉裕這個人，崛起於五斗米道的孫恩之亂。 不過嚴格說起來，孫恩算是五斗米的支派……所以其實是五斗米打五斗米，正統與邪道產生的戰亂。 五斗米道越亂，劉裕的官就越高。 後來孫恩跳海自殺，他的妹夫盧循被推出來當新的領袖。 劉裕又藉著討伐盧循，積蓄了反桓楚的力量。 趁著一舉擊潰盧循之後，劉裕一回頭就逆襲了篡奪東晉的桓楚。 連續作戰，本是劉裕的拿手好戲。 然而，逃入海中的盧循等人，循海路南下，在劉裕與桓楚作戰的時候，奪取了廣州。 這又是劉裕的另一個擅長招數了。 二話不說，劉裕決定與盧循結盟。 盧循等眾就地合法，成為支持復興東晉的軍閥力量。 不過要知道，這一干偽五斗米道幹部，原本是東晉天龍人來著，屈居於五嶺之南，蠻荒之地，難道還當成南國假期好不快活嗎？ 許多人心心念念，就是要返回「應許之地」。 其中的關鍵人物，是盧循的姊夫：徐道覆。 他親自從深山裡的始興，大概走了千里之遙去廣州海港番禺，說服盧循。 大意是這樣：「你不打劉裕，我就帶始興人跟他拚了。」 意思是你們也是要被牽連的。 嚴格說起來算威脅啦。 不過徐道覆不是一個不長腦子的人。 他們接下來要出兵，船艦是很重要的部分。 可要是直接蓋大船，光是你開始伐伐伐伐木工，就會被人上報朝廷了。 於是徐道覆就放消息說，有人要採購他們的木材，大家開始砍樹，刨木，製板。 這個數量沒有到軍用單位，商用等級倒也不啟人疑竇。 等到準備得差不多了，徐道覆就把木材帶到始興市集上，說訂單給人取消啦，這些材料沒用啦，跳樓大拍賣啊。 那很多老百姓就覺得，幹超便宜的我買來零碎轉賣都賺啊。 把自己家裡的財物變賣了，就去買徐太守的木板角料。 但這個季節水流湍急，大家買了船板，要運出去也不容易。 好吧沒關係，我們屯著。 同樣的手法，徐道覆轉了四次。 大量的可用木材船板，就堆積在老百姓那裡。 等到決定起兵抗晉，徐道覆直接要士兵們拿著當初的買賣證明，去「贖回」木板。 分毫不差，立刻展開組裝，北上打仗了。 他們是要從廣州入荊南，行長江水路直取東晉首府。 說水戰，這批偽五斗米海賊稱第二，當代也沒人敢稱第一了。 劉裕安排下的親信何無忌，在長江水路最狹處的尋陽迎戰。 無忌皆是小船，徐道覆均是大艦。 這絕對是正確的阻擊戰術，那些要何無忌守城的根本瘋了，人家又不需要登陸你的據點。 可惜江風專門欺負小船。 何無忌，戰死。 原本打算北伐的劉裕，早已經開始準備返還平亂。 收到無忌戰死的消息，更是「卷甲兼行」。 甲衣脫下來捲一捲趕路啊。 應該不會有理組說穿著跟背著還不是一樣重吧？ 總之，劉裕先一步趕回建康，偽五斗米賊的戰略，就決定稍作調整。 原本是徐道覆進攻，盧循負責掃蕩荊南。 現在就是退回去，雙方匯流攻打江陵。 有看三國的人對江陵應該不陌生。 江南江北，江東江西的關鍵城池。 這是盧循的意思，看得出來他一直想要穩紮穩打吧？ 但徐道覆堅持衝，衝，衝。 賊眾不合，東晉朝廷也是不合。 很簡單，因為劉裕帶回來的兵不足以服眾。 爭執不下，劉裕只好大灑幣，召募義勇軍。 用他最擅長的築城戰術，開始布點阻斷賊眾，終於迎來第一次決戰。 地點，就是當年孫權所築的石頭城。 也就在東晉首都旁邊而已。 賊軍先派出船艦，要取下晉軍的防禦工事。 晉軍以弩箭進行回擊。 這可不是普通貨色。 身為築城大師，劉裕在防守系上也下了不少功夫大概。 人稱「萬鈞神弩」隊，射什麼破什麼。 玩過軒轅劍三代就知道厲害了。 盧循立刻下令停止進攻，退回南岸之後，大艦又轉往白石而去。 但這裡略施一點詭計：精壯勇士都下了船，往白石的只有老弱殘兵。 劉裕哪裡知道關竅，隨即親自率兵支援白石。 前腳剛走，南岸的偽五斗米伏兵就殺了出來。 待劉裕趕回，南岸已經失守。 水戰，賊軍佔優，劉裕知道，不能繼續防守。 先讓軍士好好休息，劉裕又命大將朱齡石率軍渡河決戰。 這又是劉裕另藏的一著棋了。 鮮卑戰士。 他們的特色是體格強健，裝備精良，訓練有素－－ 結了長槍陣，手持短兵器的賊兵，根本無法抵抗鮮卑戰士隊。 在看起來這麼厲害的同時，我們也要知道另一個恐怖的事實。 鮮卑不管士兵戰力還是裝備工藝，只怕都遠在東晉之上。 今天劉裕可以憑著手上數千鮮卑戰士，在江東所向無敵。 來日北伐，他又要拿什麼跟真正的鮮卑軍對戰？ 總之，這個回合，晉軍勝出了。 接著兩個月，賊兵出什麼招，劉裕都是一一接下。 盧循跟徐道覆商量後，決定撤離。 不過劉裕也知道他們想幹嘛。 一方面加重江陵防務，一方面開始打造大船，劉裕更派人先取廣州，斷了賊眾的退路。 最後盧循跟徐道覆退回老巢，就被殺掉啦。 這一場盧循之亂，大約延燒十個月，期間我們可以看出，東晉的地方管制能力趨近於無。 基本上除了三吳地區跟荊州南郡，差不多是全面陷落的。 值得一提的是，桓楚的殘餘份子，在蜀國的協助之下，在這時候又打回來了。 這邊的戰事，就全靠荊州刺史道規一打三。 道規其實姓劉，是劉裕的異母弟弟。 經過這場亂事，劉裕的權力自然又提高了一層。 他開始誅殺政敵，並且要朱齡石進攻蜀地。 最重要的是，劉裕對這個年代的「政治」非常了解。 擁有權力的他，開始對江東世族發起兩晉以來最後一次的「土斷」。 土斷是什麼？一般的解說我看不懂，我們直接看原典。 由《後漢書》作者范曄的阿公，范寧所提供。 「古者分土割境，以益百姓之心；聖王作制，籍無黃白之別。昔中原喪亂，流寓江左，庶有旋反之期，故許其挾注本郡。」 「自爾漸久，人安其業，丘壟墳柏，皆已成行，雖無本邦之名，而有安土之實。今宜正其封疆，以土斷人戶，明考課之科，修閭伍之法。」 東晉用兩種不同的紙，來區分當地原有居民跟外來居民的戶籍。 原住民是黃籍，僑民則是白籍。 以前沒有這個，不過因為中原喪亂，很多人流離來到江東，想說隨時有可能反攻大陸，所以沒有落籍，只是作為一個本郡的額外記錄。 但是時間慢慢過去，僑民也在這裡落地生根，家族的墳墓都已經有一席之地。 雖然不是江東人，但對於今天的江東，也是很有貢獻吧？ 所以我們應該要給他們正式的封土，以居住地來編入新的戶籍，考課要算上他們，兵役勞役也要規劃進去。 「土斷」就是以居住地重編戶籍。 那從這裡也可以看出，僑民白籍當時是有稅賦勞役減免的。 我在翻譯中偷了一個梗，看懂就懂。 但要注意的是，范寧比劉裕早了一輩。 理論上那時候土斷，就不會存在僑民了，大家都會變成黃籍。 劉裕在炒什麼冷飯？ 因為同一個土斷，在不同時代有不同針對性。 劉裕要對付的，並不是已經不存在的外省人。 而是當時的江東豪強，把山林湖澤都劃為自己的領地，要跟老百姓收稅。 種田要地租就算了，打獵還要山租，釣魚還搞釣蝦場啊。 一個政府，一個政治人物，如果沒有辦法解決人民的問題，就不會得到人民的支持。 劉裕要做的，就是把這些自由土地還給老百姓……這完全就是侵犯江東世族權力的行為。 而且，此令「徐、兗、青三州居晉陵者，不在斷例」。 也就是劉裕自己罩的，不用土斷。 正常要翻天了對吧？ 不過我們回頭看盧循之亂：是的，江東地方世族早就翻了。 就是這些人在支持盧循跟徐道覆啊。 盧循的失敗，同樣給江東地方世族帶來了重大的打擊跟損失。 劉裕就是要趁他們無力再戰的情況下，把他們的「實力」再瓜分出去。 一舉兩得，一石二鳥。 英雄威能，別人都笨蛋。 事實上，司馬宗室就被地方世族又拱了起來，試圖對抗劉裕。 「平西將軍、荊州刺史司馬休之，宗室之重，又得江漢人心……休之兄子譙王文思在京師，招集輕俠。」 荊州與朝廷，對立之勢再現，一如百年來的東晉。 只有能夠解除對立的人，才能成為北伐英雄。 比如桓溫，比如謝安，都是在中央與地方中取得平衡的男人。 但卻總是不能持久。 劉裕，即將成為取代東晉開創新王朝的君主。 他所使用的方法，跟過去必然有所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