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六年的秋天,美國記者海倫(Helen)與愛德加.史諾(Edgar Snow)住在北京一座寬敞的四合院裡。海倫年近三十,體態纖瘦,容貌姣好如好萊塢明星。她靜下心來,開始晨間的寫作。這時,前門突然打開,愛德加走了進來,她四個月沒見到丈夫了。六月以來,愛德加前往中國西北部的中國共產黨黨部後,幾乎音訊全無。如今,套用海倫一貫犀利的描述,他「那灰白的鬍鬚後面,露出傻乎乎的笑容,儼然就像一隻吞下金絲雀的貓」。他戴著一頂「褪色的灰帽,帽子前方有顆紅星」,興高采烈地在家裡手舞足蹈,並向家裡的中國廚師點了一份豐盛的美式早餐(蛋、咖啡、牛奶)1。他的行李裝滿了筆記本、底片以及兩萬字的毛澤東訪談筆錄。接下來那幾個月,他會根據這些資料寫成《紅星照耀中國》(Red Star Over China)一書。那本書將暢銷全球,不僅奠定了史諾的職涯,也將使他成為中國共產黨革命的記錄者,以及中國共產黨和國際輿論之間的橋梁,也一舉把毛澤東推向國際,變成政治名人。那本書將把毛澤東的思想以及他的革命傳播給印度的民族主義者、中國的知識分子、蘇聯的游擊隊、美國總統、馬來亞的叛亂分子、反種族隔離的戰士、西方的激進分子、尼泊爾的叛軍,以及許許多多的其他人。《紅星照耀中國》可說是全球毛主義的濫觴。
一九六九年,在紐約的布朗克斯區(The Bronx),年輕的美國激進分子丹尼斯.奧尼爾(Dennis O’Neil)和友人起了爭執。奧尼爾就像他那個世代的許多人一樣,是毛澤東及其文化大革命的狂熱崇拜者。他的朋友支持蘇聯的托洛斯基(Trotsky)。他們設計了一個科學化的試驗,以決定誰的政治策略比較優越。在一段固定的時間內,他們每天都在十四樓公寓的陽台上,為他們各自栽種的大麻朗讀偶像的精選作品。奧尼爾後來回憶道:「我的植物成長茁壯,他的植物枯萎了,可見我是對的。」與此同時,舊金山一家書店裡正上演著更怪誕的戲碼。中國書刊社(China Books And Periodicals)是美國西岸傳播毛思想的主要管道。在成堆的小紅書(《毛語錄》)中,坐著一群名為「七掘客」(Seven Diggers)的人。他們以「極端民主派」自居,盤腿坐在地上,因吃了摻有大麻的布朗尼顯得精力旺盛,讀著毛澤東對中國革命和游擊戰的看法。兩名身穿風衣的聯邦調查局(FBI)特務站在書店的另一側,一邊瀏覽中國郵票,一邊觀察現場的情況。
中情局在設計心智掌控計畫時,是以致幻劑做實驗。這件事對一九六○年代與七○年代由毒品引發的青年叛逆風潮,有很重要的影響。到了一九六九年,中情局資助大學研究室所使用的致幻劑流出研究室,淪為學生的消遣性毒品。這個蓬勃發展的毒品情境促成了喧鬧的抗議文化,而此抗議文化在文化大革命中找到了共鳴,造就了毛派嬉皮(如奧尼爾的陽台實驗以及「七掘客」的聚會)。毛澤東熱潮席捲整個西方:法國校園裡貼著「大字報」,西德學生的外套翻領上別著毛澤東的徽章,義大利講堂的牆上塗寫著小紅書的語錄。毛派的無政府主義者匆匆爬上西柏林一座教堂的頂端,對著路人狂灑數百本小紅書。不過,這些毛粉有的剛烈,有的薄弱。充滿抱負的革命分子前往中國或阿爾巴尼亞,接受由中華人民共和國(PRC)設計及資助的政治與軍事訓練。一九六八年後,文革毛主義的好戰特質激發了西德紅軍派(Red Army Faction)和義大利赤軍旅(Red Brigades)的都市恐怖主義,他們攻擊那些在法西斯主義之後,苦苦爭取正統地位的歐洲脆弱民主政體。
書名:毛主義:紅星照耀全世界,一部完整解讀毛澤東思想的全球史
出版社:麥田出版/城邦文化
出版時間:2022年04月02日
作者簡介:藍詩玲(Julia Lovell) 倫敦大學伯貝克學院的現代中國史教授,近作包括《長城》(The Great Wall)與《鴉片戰爭》(The Opium War,榮獲二○一二年米歇爾斯基獎),譯有多部現代中國小說,包括魯迅的《魯迅小說全集》(The Real Story of Ah-Q and Other Tales of China),目前正在翻譯吳承恩的《西遊記》。 她也為《衛報》、《金融時報》、《紐約時報》、《華爾街日報》等多家媒體撰寫中國主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