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11/10閱讀時間約 12 分鐘

觀看黑鳥的十三種方式—史蒂文斯詩歌閲讀

史蒂文斯是美國浪漫派的最後一位偉大詩人,今天我們分享一首史蒂文斯的詩歌,從中我們可以看到史蒂文斯往往隱而不現的某個方面。
DD和T作爲大陸地下詩人,對本詩進行了逐段的解讀。以下用粗體DDT代表兩人的話語。

Thirteen ways of looking at a bird

觀看黑鳥的十三種方式

Among twenty snowy mountains,
The only moving thing
Was the eye of the blackbird.
二十座雪山之間
唯一的運動
是黑鳥之眼
DD
龐大的環境中只有一個點在運動,而其它則是寂靜,黑鳥的鳥的眼睛宛若處於群山的中央,在這段詩歌中,將龐大空間的核心賦予給了黑鳥米粒大小的眼睛。
黑鳥的運動微小而敏感,幾近靜止。然而這種細微的幾乎無的運動卻成為了群山的中心。讀者或許會疑惑,“黑鳥之眼”真的在運動嗎?既然如此,那麼這個唯一的運動究竟是在何處發生的;在眼之下,是否還有什麼東西在運動——由此,“黑鳥之眼”帶領我們走入了感官外的世界。
與此同時,山高大而空曠,群山的景象往往在人的心中產生崇高的情感。群山的意象與黑鳥被置於一個句子,於是從第一個句子產生的崇高感自然地進入了黑鳥的形象。
1.     群山已經轉化為寂靜的空虛。
2.     黑鳥通過其運動,統領了群山,在黑鳥之眼的深處開闢了其悠遠的神秘。
(客觀空間、靜止與運動的關係)
T
飛過雪山的黑鳥之眼是一面黑色的鏡子,其中隱藏著雪山的完整形象。在組詩第一節,史蒂文斯讓黑鳥在極高的高空出現,並在下方安置二十座白茫茫的巨大雪山,強調了它的靜觀之眼、烏黑羽毛、靈動的飛行和神秘肅穆的氣質。

I was of three minds,
Like a tree
In which there are three blackbirds.
我有三種思維
像一棵樹上
立著三隻黑鳥
DD
黑鳥與主觀的“我“的精神世界進行照映:三種思維——三隻黑鳥。此時外在的現象界已經與”我“的內在完成了聯繫,但是黑鳥作為承載著謎團與它者生命的形象,仍然是神秘的,
(思想的形象與黑鳥的關係)
T
我有三種思維,就像一棵樹上停著三隻黑鳥。這個類比的奇妙之處在於,它既可以正向理解為我的思維世界具有樹一般的自然性,也可以反過來理解為黑鳥本身就像思維一樣難以捉摸。第一節裡在高空飛翔的黑鳥現在降落在思維之樹上,鑽入了其神秘氣質當中。

The blackbird whirled in the autumn winds.
It was a small part of the pantomime.
秋風裡黑鳥盤旋
是默劇的一小段
DD
這裡是對黑鳥的運動的描寫,作者卻稱其為默劇的一段。
(“我“所觀的黑鳥的運動,以及它在”我“心中產生的聯想)
T
第三節詩具有難以置信的輕盈品質,這種品質某種程度上消解了前兩節黑鳥神秘氣質的某種沉重感,使黑鳥在我們對默劇的幻覺中重新飛起,在秋風的托舉中一閃而過(為什麼是秋風?首先,不會是春風或夏風,這無需多言。而如果選擇冬風,會有回到第一節的危險,現在回第一節還太早。我們將看到,對第一節的回歸在第十三節最終完成)。

A man and a woman
Are one.
A man and a woman and a blackbird
Are one.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
是個整體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和一隻黑鳥
是個整體
DD
神話中,男人與女人本是一體,後來才分離,但是愛情的吸引與繁衍的必要讓他們重新結合。為什麼黑鳥會融入進這個整體之中?黑鳥像水流一樣流入了這個結合的縫隙。在這裡,作者使用了現在時態“are“,說明黑鳥與男人與女人組成一個整體是一個超越了歷史的真理,在原初,它就隱含在人的生物力量之中。
(人的生物性與鳥作為動物的聯繫)
T
我們可以在腦中試著刪去第三行末尾的“and a black bird”,那麼這一節就變成了同一句話的兩次重複。事實上,黑鳥的存在並沒有打破這一節的複調性,在黑鳥如一個幽靈般浮現在男人和女人身後時,似乎什麼都沒有改變。這是對輕盈的另一方面的強化。
“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和一隻黑鳥/是一個整體”這樣的表述幾乎是將黑鳥加入到了聖經當中,賦予了黑鳥以虛構的原初性,指名黑鳥也是那最初的整體的一部分。

I do not know which to prefer,
The beauty of inflections
Or the beauty of innuendoes,
The blackbird whistling
Or just after.
我不知道應當偏愛什麼
是變調的美
還是暗示的美,
是黑鳥的鳴唱
還是鳴唱乍停之際的寂靜
DD
寫黑鳥發出的啼鳴。這裡用多個列舉,舉例了黑鳥歌唱時的各種情形,詩句中,黑鳥的歌聲環繞在讀者周身,而最後一句,“乍停之際“,”or just after it”,雖然啼鳴已然停止,但是疑問仍在繼續,讀到這裡,感官的存在突然被抽空,但是應該還剩下什麼——一個空無。
(黑鳥的聲音,“我“所聽到的)
T
唱出美好曲調的黑鳥,在這一節簡直要變成黃鸝。幸好在結尾處鳴唱乍停,給我們留下一段真空的寂靜,向相反的方向對黑鳥的形象進行了修正。黑鳥變得更複雜,這節中鳴唱的黑鳥與第三節的默劇中在秋風裡飄飛的身影似乎全然不同,但又都有同一個神秘而有力的名字,這同一個名字在我們腦海中喚起的是相似的形象:blackbird。

Icicles filled the long window
With barbaric glass.
The shadow of the blackbird
Crossed it, to and fro.
The mood
Traced in the shadow
An indecipherable cause.
冰柱以其粗獷的玻璃
填滿長窗。
黑鳥的陰影
穿過它,來來回回。
情緒
在追蹤陰影中
一個模糊的成因
DD
這裡黑鳥的陰影出現了。它投落在哪兒?它與情緒搭建起聯繫了。而在這段詩的表意中,情緒只是在陰影中的東西。
(黑鳥的陰影與情緒的關係)
T
影子穿過冰柱,還有比這更輕盈的意象嗎?在這一節黑鳥回到了默劇狀態,甚至有些回到了第一節的寒冷世界,但是這一次沒有二十座雪山,只有一排冰柱。冰柱的粗獷讓穿過去的黑鳥的影子變形了,所以屋內的人無法順利分辨出那來來回回的影子究竟是什麼投下的,只是在用目光追蹤著黑鳥的影子,並產生一種微妙的難以言說的情緒,想要追蹤出一個成因——陰影的成因,情緒的成因。

O thin men of Haddam,
Why do you imagine golden birds?
Do you not see how the blackbird
Walks around the feet
Of the women about you?
哦,哈達姆的瘦男人,
你為何想像金鳥?
難道你沒看見
黑鳥如何圍繞
你愛的女人的足邊
踱步?
DD
女人,對於男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欲望客體;而男人,通常對擁有女人抱有非常強烈的危機感。黑鳥與其它客體建立其聯繫,並且對於主體而言是具有致命的威脅性的;或者說,黑鳥也潛藏在人深層次的欲望中。
(黑鳥與主體的欲望的關係)
T
史蒂文斯用金鳥和黑鳥的隱喻隱晦地表達了男人對女人的誤解。金鳥,在漢語裡甚至可以用來指代太陽,而瘦弱的男人去追求和想要捕捉的金鳥並不能取悅他愛的女人。黑鳥的神秘氣質在這一節變成了男人所無法理解的女性謎團。

I know noble accents
And lucid, inescapable rhythms;
But I know, too,
That the blackbird is involved
In what I know.
我知道高貴的音韻
以及清晰而不可避免的節奏;
但是我也知道,
黑鳥總存在
我所知道的所有
DD
上面幾段描寫了黑鳥與主體的各種聯繫。這段是總結,也是對上述幾段的解答和擴充:“That the blackbird is involved”,原來黑鳥早已滲透在“我”的方方面面,甚至是“我”思維的底層。
T
黑鳥存在於所有我所知的事物當中,這是“我”的察覺。黑鳥是我的無知,在我的知識的縫隙當中填滿謎團。“我”有別於哈達姆的瘦男人,因為我察覺到了黑鳥的存在,並且在追蹤著它的影子。

When the blackbird flew out of sight,
It marked the edge
Of one of many circles.
當黑鳥飛離視線
它標記了眾多圓圈中一個的
邊沿
DD
從這段開始,“黑鳥飛離”。黑鳥不止是寓於一個主體的事物,這兒有“眾多的圓圈”。對於主體而言,黑鳥變得更為神秘,它既是主體中的秘密,又是外界的秘密。
T
飛出視野的黑鳥廓清了圓圈的邊沿,而且這僅僅是眾多圓圈當中的一個。這暗示黑鳥將穿過更多的圓圈,並廓清更多的邊沿。在第九節,黑鳥再一次飛得像第一節一樣高,甚至比第一節更高更遠,因為在第一節裡詩人給了讀者無限的視野,但在這一節它飛出了所有人的視野,我們的視野變得有限,飛鳥高高越過眾多圓圈,成為一個無限的存在。

At the sight of blackbirds
Flying in a green light,
Even the bawds of euphony
Would cry out sharply.
看到一群黑鳥
飛入一片綠光
連賣唱的老鴇
也將爆發尖叫
DD
映入了他人的眼簾。
T
黑鳥作為不詳的徵兆,帶有恐怖的色彩。當詭異的綠光中飛過一群黑壓壓的鳥,拍打著它們的翅膀,就連沉浸在淫唱當中的見多識廣的老鴇也受到了巨大的驚嚇。在這一節,黑鳥在諸多文化中的反面形象得到表現。

ⅩⅠ

He rode over Connecticut
In a glass coach.
Once, a fear pierced him,
In that he mistook
The shadow of his equipage
For blackbirds.
他乘坐玻璃馬車
穿過康乃狄克
一次,  恐懼刺穿了他
因他錯將他行李的影子
認作黑鳥
DD
黑鳥無處不在。
T
黑鳥更加恐怖了。上一節中黑鳥群的出現會使人尖叫,這一節黑鳥甚至沒有出現,出現的是行李的黑影,還有趕路的人對黑鳥的想像。黑鳥飛在人的觀念當中讓人生懼,這恐懼如此之強,足以將人刺穿。

ⅩⅡ

The river is moving.
The blackbird must be flying.
河水流淌
黑鳥必定在飛翔
DD
看見河水流淌,看不見黑鳥,但篤定地知道黑鳥在飛。我看不見它,但我知道它存在——這是一種宗教式的思維方式,到這裡為止,斯蒂文斯的詩歌已經賦予黑鳥這樣的地位。
T
這是一個哲學家的思維方式:由河水的運動狀況得到黑鳥的運動狀況。黑鳥代指了世界中神秘未知的部分。我們通過我們所見的河流,得到了對黑鳥的確定知識。

ⅩⅢ

It was evening all afternoon.
It was snowing
And it was going to snow.
The blackbird sat
In the cedar-limbs.
整個下午都是夜晚
一直在下雪
之後也會繼續下雪
黑鳥棲在
雪松枝上
DD
黑鳥再次回到第二段的樹枝,下雪的環境重新回到第一段。黑鳥停止飛行,而重新回歸靜止,在活動的,只有黑鳥之眼。黑鳥轉而成為了一個我們看不見的,但是卻總是看見我們的全視之眼。
而關於人與黑鳥的位置,人在河流旁、在地上,黑鳥卻在飛,在雪松枝上;人在下,而黑鳥在上。黑鳥除了憑藉其外形、聲音出現,也已經存在於人的欲望、本能、情緒之中。
由此,黑鳥已經成為一個貫穿主體內外的神秘客體,並且通過這種神秘的聯繫而對人的心靈擁有著強大力量。
T
黑鳥落下來了,落在我們的視野中,坐在雪松樹枝上,在屬於他的黑夜和白雪的背景上,它完成了它的十三次旅行,詩人完成了對黑鳥的觀看,我們完成了對黑鳥的閱讀。黑鳥從此以後無處不在——在我們的觀念中閃現,在我們的腳踝邊漫步,在我們的窗戶上投下影子,在我們的夢裡把我們驚醒。
以上是兩個不同的讀者對同樣的文本給出的兩種可能的理解方向。讀者可以看見兩人之間的共識和差異,而讀者對這些文本的閱讀和思考也將開闢新的方向。
以上英文原文來自 Poetry Foundation 網站;
中文翻譯由DD和T完成,翻譯過程中參考了西蒙、水琴譯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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