價格與價值

終於，在經歷了無數次的改期與放鳥之後，和多年未見的朋友碰面了。

「ㄟ！妳偷偷減肥喔？怎麼瘦那麼多？」咖啡館裡，原本期待著當年校園風雲人物的迷人模樣，卻驚覺她憔悴了許多。

『哈！瘦一點也不錯啊！現在流行紙片人不是嗎？』她愣了一下，笑了起來。嗯~還好，笑起來還是有她個人獨特的味道。

閒聊了一陣，因為從小一起長大，忍不住問了她家裡的情況。她微笑著，彷彿事不關己的回答：

『其實我搬出來住了。』

「咦？為什麼？搬到哪？」

『搬到公司附近。』

「家裡住得好好的幹嘛搬啊？」

『對啊！如果家裡住得好好的幹嘛搬？當然是被趕出家門啦！』說完，她竟然噗嗤一聲笑出來。

ㄟ…被趕出來有這麼高興喔？我一肚子的疑問就要衝口而出時，卻看到她神情忽然迷濛了起來，只好又把話吞回去。

沉默了一陣。她說：『問妳喔！妳覺得人生價值是甚麼？』

嗄？價值？問這甚麼鬼東西？我瞠目結舌的一下子想不出甚麼鬼話可以回答。不過她大小姐倒不用我多費心，自顧自的又繼續說下去：

『妳知道嗎？以前我一直認為人生的價值是不能用金錢來衡量的。但是出社會這麼久以來，越來越覺得自己像個笨蛋一樣，甚麼理念啊、夢想啊，忽然之間全是狗屁，只有錢才是真的。』

看我愣半天說不出話來，她笑得很開心，端起咖啡來喝了一口，又說：

『很難想像對吧？跟妳認識的我差很多對吧？不過，話說回來，連我都快不認識自己了，這麼久沒見的妳，又哪能知道為什麼我會變的這麼現實呢？』

我也端起咖啡喝了一口，細細咀嚼她話裡的意思。她還是在微笑，那是個非常具有個人特色的笑容，當初就是這個笑容，不知道吸引了多少男同學的目光。只是，現在在我面前的這個笑容，似乎多了些甚麼，又少了些甚麼。

「最近工作不順利嗎？還是發生了甚麼事？否則妳不會這樣嘲笑自己當初的信念。」我這人就是不會拐彎，直覺認為她應該是遇到甚麼問題才會這樣。

『信念？妳知道我的信念是甚麼嗎？原本我以為人生的不順利都只是一時的，很多成功的人在書上寫的都是我會遇到的。所以我咬緊牙根，為了我的夢想，為了我的承諾，半夜躲起來哭，起床洗把臉又繼續拼。這些其實都沒什麼，但是妳知道最令人難以忍受的是什麼嗎？』

我搖搖頭。

『當妳發現自己只能用錢來換取關心及肯定的時候。』她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底那抹深深的哀愁。

我看著她，沒辦法說些甚麼安慰她的話，就像我也有自己無法平復的缺憾一樣。我只能拍拍她的手，用眼神給她擁抱。

『我不想抱怨，畢竟這條路是我自己選的。我有很多想完成的事情都需要很多的錢才能支持，這是為什麼我一直沒辦法選擇當個一般上班族的原因。我也知道成功不會憑空冒出來，更不是光努力就會有的。但是，這並不表示我現在沒錢就是丟家裡的臉，比別人錢給的少就是比別人不孝。』

像是鼓起所有勇氣一股腦兒將委屈宣洩出來一樣，她的淚水開始湧出來在眼底排排站。

『當我的個人價值被貼上價格標籤讓別人品頭論足的時候，就表示我這人一點價值也沒有，是嗎？』

『現在家庭都這樣，錢給最多的才是老大吧？之前說如果沒辦法給錢就搬走，現在又要我搬回家房租給她。之前嫌我當業務工作不穩定，現在找個穩定收入的工作又嫌薪水少。妳知道嗎？我最怕看勵志電影，因為那裡面都有全心全意挺到底的家人…』

『新聞裡那些說不靠父母家族事業自己出來創業成功的第二代，哪個不是跟家裡拿了一堆錢？』

『有時候真想跟我媽說，媽～妳心目中那些很厲害的六年級老闆，大部分都是跟爸媽拿幾百幾千在玩的妳知道嗎？』

『好累，總覺得自己好像這輩子都在尋求她的肯定，每次想放棄的時候，就會想，如果我現在放棄的話，不就讓她更確定我是個讓她很丟臉的小孩嗎？』

說完，她定了定神，深深的吐了一口氣。我還是沒法說些甚麼，只能用我最溫暖的眼神看著她，希望能給她一些力量。

『其實我知道這些情況都很難改變，除非，我真的成功了！』一掃淚眼汪汪的可憐小媳婦樣，望向我的目光又堅毅了起來。

「對啊！以後每個月直接把錢領出來砸她！看她還能說甚麼？有哪個30歲小孩可以每個月給爸媽三、五萬以上？」終於找到話題，卻像是來亂的。

『哈！我不敢。雖然對這個提議很心動。』微笑回來了，雖不免掛著淚珠。

下午茶結束了。我望著她離去的背影，有些孤單，卻不遲疑，那柔弱外表下堅毅的心，就是她一直以來給我的印象吧！

人生的價值自己創造，被貼上價格標籤又有甚麼關係呢？等超越那個價格時，就可以撕掉啦！

(本文原載於2011.9.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