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2/06/22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白色畫像》(一) 白色恐怖時期沉默的大多數人

《白色畫像》是本跟白色恐怖有關的書,但它又跟過去看過的作品很不一樣,過去看過的作品裡,主角大多是白色恐怖的當事人或是相關人士,但《白色畫像》裡的人物他們活過白色恐怖,卻從來不是主角,他們就像當時大多數的人,沉默的配合體制,不對體制發出質疑,所以好好的活了下來,賴香吟用三個小人物,清治先生、文惠女士和凱西小姐的一生來讓我們看到白色恐怖時期大多數人的模樣。

清治先生
清治先生從小就窮,當時窮人如果要翻身,就只能靠讀書。好在清治先生從小就很會讀書,即使老師嚴重的鄉音他聽不太懂,但沒關係,他看字,他珍惜的翻看書裡的每一個字,相信這些字能夠帶他遠離現實中的貧困,帶他去新世界。初中畢業,別的同學要去讀高中,考大學,他沒得選,他只能讀免錢的師範學校,這樣一畢業就有工作,可以快快賺錢養家。
唸師範學校的清治先生終於有了一點點餘裕可以逛逛書店,看看電影,不過像現代詩,攝影這種新潮的東西他是看不懂的,他的好朋友劉平喜歡攝影,總是嚷嚷著做老師無聊,不想唸了,清治先生很驚訝,只剩一年就要畢業,為什麼不好好唸完? 另一個驚訝的點是,原來人生還有其他選擇呀。另一個好朋友張光明非常著迷於詩,甚至想要自己寫詩,創詩刊,不過當張光明把寫好的詩拿去給老師看時,被老師潑了一大桶冷水,罵他們沉迷於這種虛幻不實的東西,台灣才一直沒有辦法反攻大陸。那時金門正在跟中共打仗,他想到從前村裡一起上學的女孩,她後來去讀了軍校,去了前線,現在開打了,她還好嗎? 一直沒有收到的信,清治先生漸漸擔心起來,那種心情讓他想到張光明常念的一首詩,是葉珊寫的《水之湄》:
我已在這兒坐了四個下午了
沒有人打這兒走過—-別談足音了
(寂寞裡) 
以前他總是不懂為什麼葉珊把「寂寞裡」放在括號裡,他現在有點了解了,那是種說不出來但如梗在喉,感覺就要從心裡蹦出來的鬱悶感,在後來的人生裡,他一再重複這樣的感覺。

夢境 v.s 現實
清治先生畢業之後,緊接著就是成家立業,然後當兵,當時的兵役是長長的三年,新婚的妻子哭著寫信說想念他,他只能安慰妻子,國家需要他,他不能逃避義務。當兵的時候,他因為表現好受到表揚,第一次近距離見到偉大的領袖,他發現蔣總統講的話他一個字都聽不懂,是因為鄉音嗎? 不,一定是自己太過緊張的緣故。
分發的時候,清治先生選擇了家鄉的學校,他的抽屜裡放了一本葉珊散文集,聽說詩人後來去了美國,他卻連金門都沒去過,他小時候以為知識會帶他去新的美好世界,但他現在明白他哪兒都去不了,他想到蔣經國先生收錄在課本裡的文章有一段話:
假如你有一種理想,切不可將夢境當作現實來看;
當你正在沉思些什麼,也不可存非非之念。
領袖之子提醒大家,不要將夢境當作現實,即使你想要思考些什麼,也不可以有非非之念。清治先生反省自己從十九歲開始工作以來,一直都只煩惱著怎麼養家活口,從來沒有想過其他的事,應該算是沒有過非非之念吧,不過最近他常覺得新來的年輕老師總想舉發誰有思想問題很煩,他很想對年輕同事說,你自己愛國就好,不要傷及無辜可以嗎?那些反攻大陸,愛國思想不過也是另一個夢境,不要當真呀,會這樣想的他算是有非非之想嗎?

幸福並不是不可能的
清治先生在報紙上看到中壢事件,抗議的民眾放火燒了警車,真是無法無天,看到高雄美麗島事件抓了一大堆叛亂亂份子,然後看到觸目心驚的林宅血案,看到林義雄先生面對記者的追問回答說:「我不懷恨非法抓我,侮辱折磨我的人,以及背後指使他們這樣做的人,我求上帝原諒我的一切過錯,我求主賜給法庭上完全的寬恕。」他以為會在美麗島的九天軍法大審上看到這些叛亂份子認罪,求饒,但他卻在這些人身上感受到了無畏奮鬥,為國獻身的勇敢,以前在當兵時背的政戰教條,他忽然覺得在他們身上看到了見證,這真是太荒謬了呀。
詩人後來回了國,改名叫楊牧,定居在花蓮,繼續寫詩,寫散文,他看到詩人這麼寫:「幸福並不是不可能的,我們要它,它就來了。」他忽然理解了,是詩人幫他把那些非非之念寫了下來, 詩人寫夢,寫美,寫寂寞,寫幸福,清治先生這一生對人生沒有任何追求,但他希望他的孩子能夠過上有所追求,而且勇於追求的人生。

感想
這是小說的第一篇的故事,清治先生跟我的媽媽很像,她也是因為家裡窮去讀了師範學校,畢業之後,一直是是個小學老師。跟我爸相比,她像是個對政治無感的人,很少評論政治,對於過去,她只講以前有多窮,有多苦,很少講到當時的政治環境,因為是老師,好像很自然的就加入了國民黨,沒有什麼排斥,倒是我爸幫時一口就回絕了入黨的要求。
1996 年第一次總統直選時,我爸理所當然的選擇了投給支持台獨的彭明敏,我媽只說她要投給李登輝,我原本一直以為她是因為支持國民黨,所以選擇李登輝,後來我媽才跟我說,因為李登輝是台灣人,所以她要投給他,讓台灣人當總統。我想我當下並沒有理解「台灣人」對我媽的意義,因為我很早就有這樣的認同,是在過了幾年以後,我才逐漸明白,原來認同「台灣人」這個身份對很多人來說是多麼大的一步。
清治先生非常認命的的接受生命的所有安排,好好安身立命的生活,那一代的人最大的願望就是脫貧,他們努力的順應時代,符合時代要求,清治先生把政戰教條背得滾光爛熟,不過就是希望表現好可以放榮譽假,至於內容裡講的「我們要追求免於饑餓,免於迫害,免於恐懼的生存」究竟是什麼意思,他沒有時間想,也不敢想,只當它是夢境,而夢境萬萬不能當作現實看。等到回過神來,才發現時代已經變了,所以清治先生想對女兒說:「讀不懂的書就去讀吧。」「幸福並不是不可能的,我們要它,它就來了。」我想這也會是我媽對我的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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