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人

【野薑花詩集41期土地人文詩】

〈真正的人〉/ 漫漁

孤島佇立在黑色溪流

不時抬頭望進霧中

往事裊繞中央山脈的背脊

傷痕隱現 微微扯動

抹去了紋面的天空 有些安靜

彷彿還能看到靈鳥的影子

而歌聲遠了 夢瘖啞了

Imaqi（註一）的男人們維持深沈的睡姿

祖靈的獵場曠蕩

林間老木 身軀仍然挺直

風在中空的樹心來回低語

腳步聲踩踏苔蘚的緘默

嘗試喚醒圖騰的靈

滾熱每滴血的勇氣 原始的衝動

那一顆顆頭顱的表情

定格在英雄的悲壯

他們每一個都是莫那·魯道（註二）

提著驕傲的頭顱走上彩虹橋

風乾的眼眶曾經

怒視瘟疫 斥責災禍

專注於Uttux（註三）的神意

他們都曾經有一個母親

臉頰因為愛而柔軟

眉眼為命運而堅定

女性的手穿梭苧麻之間

織出一個自己願意相信的世界

（而他們和她們都不曾見識

過於接近太陽的靈魂

被灼傷的模樣）

旭日霸住天空 不准直視不准閉眼

紅霧傾洩一個谷的憂鬱

獵刀蒼老的頸項低垂

族人的戰歌變調為依稀而陌生的音節

故事的梭在織布機上繼續奔走

紡著沈重的過往披在肩頭

記憶懼怕日漸模糊的自己

讓希利克（註四）的占卜深染毛邊

把Gaya（註五）繡在左胸口

等待 成為蕭瑟的必然

土地等待著祖靈的原諒

川中的石頭癡癡發光 等待

迷途的那一枚太陽

從樹根長出的孩子 指向彩虹

等待 有一天成為夢裡那個

真正的人

註：

1. Imaqi：賽德克語「出草」的意思。

2. 莫那·魯道：賽德克族在霧社事件的領導者。

3. Uttux：賽德克族信仰的神靈。

4. 希利克：希利克鳥又稱Sinsin鳥或占卜鳥，賽德克族男子在出草或打獵前會舉行鳥占儀式，以此決定環境的吉凶。

5. Gaya：賽德克族認為Gaya是神靈定制的，族人共同遵守的社會規範。

後記：以此紀念1930年代，台灣原住民賽德克族不滿日本統治當局，在頭目莫那魯道帶領下的武裝起事。賽德克族不敵日方武力，數百人隨頭目寧死不屈集體自縊，餘生者被強制遷往川中島（南投清流部落）。該事件在當時震驚了國際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