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納粹的追捕之下,流亡的猶太思想家,班雅明,不斷思索二十世紀的法西斯思想來源,研究為何在最專制的極權國家,藝術卻可能是最前衛?如同今天我們可以研究毛澤東下的文化大革命,班雅明研究的是在「領袖」(Duce)墨索里尼旗下的藝術機構,如何將馬里內蒂(Filippo Tommaso Marinetti)視為至高導師,實踐其〈未來主義宣言〉:「我們榮耀戰爭,軍國主義、愛國主義、無政府主義的破壞,致命的理想,這是世界的唯一解藥。我們鄙視女人。」比前衛還前衛,比暴力還暴力,法西斯淋漓盡致實現了「為藝術而藝術」(l’art pour l’art),班雅明定義其為「切斷所有社會關係」的一種菁英「負面神學」(théologie négative),班雅明將此定義為「政治美學化」(esthétisation de la politique),意旨政權機構效法美學至上,與藝術一齊百無禁忌,一同展現菁英的無上權力。如此法西斯與美學主義的琴瑟和鳴,我們可在帕索里尼《索多瑪120天》(Salò o le 120 giornate di Sodoma)看到讓人瞠目作舌的性虐待、酷刑與分屍的歷史可考例子,藝術如何可能結合權力,推向百無禁忌的極致。
洪席耶-菁英語言,作為錯誤承擔
藝術結合政權,展示無上權力,也是洪席耶最近幾年一直在思考的主題。若班雅明研究法西斯底下未來主義至上的後果承擔,洪席耶則在2020年以《景色時代-美學革命之起源》(Le temps du paysage. Aux origines de la révolution esthétique),研究法國極致完美的凡爾賽花園,如何導致法國大革命爆發。以「絕對理性」(absolutisme)的思想,法國太陽王路易十四結合當時的藝術菁英,創造抽象唯美、廣達八百個足球場的花園,表面上是「為藝術而藝術」的優美情操,實際上卻是展現震攝人心的至高權力。研究指出,絕對主義的文學藝術,「讓兩個世紀的人民噤聲」。面對凡爾賽花園展現無上抽象唯美,德國哲學家康德思慮另一種美學的可能,與其以藝術展現至高權力,康德以英國的幽深林木庭園為靈感,思索藝術如何可能連結自然,作為一種哲學沉思。若說凡爾賽花園,引爆了法國大革命,卻也啟發了康德思考藝術,與其以藝術表現「精神征服自然」,卻更能呈現「精神結合自然」,如此開啟了德國狂飆文學、法國現實文學與攝影、電影藝術的誕生。菁英語言的真正特性,不在其自身完美,而在於其本身不完美,可以改變,自覺不自覺、自願不自願,作為一種錯誤承擔,如凡爾賽花園,成為法國大革命的脈絡,成為人民公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