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子喬(1951-2019),本名楊順明,出生於臺南佳里,東吳大學中文系、臺師大臺文所畢業。曾擔任遠景出版社主編、前衛出版社總編輯、自立晚報資深編輯、《臺灣大百科》文學卷主編等,著有詩集與散文集若干,編有《光復前台灣文學全集》等,獲頒南瀛文學獎。
在臺灣文學領域中,能夠兼擅創作、評論、史料蒐集等面向的寫作者不多,羊子喬便是其中之一。出生於戰後的羊子喬,對「傳承臺灣文學」有著極大的貢獻,而在建構臺南地方書寫體系的背後,他的苦心更是難以磨滅。現在,讓我們一起來觀看這位臺南詩人的生命故事。
▎佳里,羊子喬一輩子的「家」
繼吳新榮、莊培初的前輩作家,羊子喬故居也在2021年9月由臺南市文化局正式掛牌。
如同向陽的評價:「羊子喬的詩,無論表象上是對政治的批判、社會的關懷或是對情愛的歌詠,實則都是出於他無可救藥的感性與浪漫。」生根於臺南佳里的羊子喬,早年深受漢學影響,抒情的性格自然流淌在他的血液中;直至經歷鄉土文學論戰,他的寫作才開始大量結合土地關懷、社會寫實和歷史意識。
想像坐落於佳里的故居,羊子喬曾經在那片屋簷底下生活、創作。儘管受到人文薈萃的鄉土薰陶,羊子喬在鹽分地帶好友陳豔秋的眼中,卻是一位極其嚴厲的人:「當年我初寫小說,每有新創作,鹽分地帶夥伴們像武忠、吳鈎、勁連、崇雄都不吝鼓勵,只有羊子喬對我最嚴厲,總要雞蛋裡挑骨頭批評。」
嚴格對待他人作品的羊子喬,自我要求也同樣地高──在創作上雖以詩為主,但他其實寫過一篇小說〈沙西米〉,只不過「越看越不滿意」,所以一直在修改。
活躍於1930年代的鹽分地帶文學反映了臺灣農村的變遷、揭發了南臺灣農村的困境,可以見得這些鹽分地帶作家具備了一種對於地方的「責任感」。這些立基於土地的鄉土關懷,顯現出了人與土地的關係是如何密不可分,正如同羊子喬所主張的:「文學必須扎根於泥土」。
▎扎根於泥土的文學社群
對臺灣文學具有重要意義的「鹽分地帶文藝營」,其實是鄉土文學論戰以後,羊子喬與黃勁連、黃崇雄、杜文靖等人一起策畫、籌辦的文學活動。除了鹽分地帶,羊子喬也是當時重要詩社如笠詩社、主流詩社的成員,由此可以觀察出他在文學社群的活躍。
在實際的創作上,羊子喬並非斷裂地書寫土地,在他的作品中藏有深厚的地方情感和歷史意識。以他在1983年發表於《中國時報》副刊的〈白鷺鷥〉一詩為例:
風車不願在鹽田留言
白鷺鷥磨亮了閒愁
以縮起的單腳練習孤獨和寂寞
除了單純從鄉野景色來理解詩中的意象,其中的「風車」和「鹽田」正指涉了日治時期臺灣最重要的兩個詩社群──「風車詩社」與「鹽分地帶」。詩中的「不願」巧妙表現出了兩個群體的文學性格,同時道出了當時以文學為志業的人是多麼「孤獨和寂寞」。
相較於和黨國體系關係密切的「中華民國筆會」,羊子喬也曾參與本土派經營的「臺灣筆會」,並且成立「鹽分地帶分會」,繼承了鹽分地帶的精神──「鹽分地帶」在日治時期也曾以「臺灣文藝聯盟佳里支部」作為分支的據點──戰後的羊子喬在文學社群的運作上,似乎隱隱連結了兩個時代。
▎臺灣文學的「資料庫」
單純的創作並無法讓羊子喬滿足,已屆50歲的他不改勤於尋索的心,以《黑潮輓歌─楊華及其作品研究》論文「補拿」了臺師大臺文所的碩士學位。對於這位日治時期寫下最多新詩的詩人,羊子喬在相關資料非常稀少的情況下,不畏艱辛地完成了楊華的研究,讓臺灣人能夠認識、了解當時的文學風景,對文學傳統的延續貢獻重大。
除了楊華,羊子喬也是鹽分地帶史料統整的重要推手。因為種種原因,當時文學界對日治時期文學沒有太多認識,直到羊子喬1978年在《聯合報》副刊發表〈光復前鹽分地帶的文學〉一文,大家才逐漸注意到這個文學社群。透過訪談中作家的「現身說法」,研究者得以在作品外更直接地理解當時的創作觀;而在羊子喬的文章發表後,林芳年等鹽分地帶作家也開始書寫相關文章,為臺灣的文學史補遺。
在文學評論方面,從跨語世代的陳千武、葉笛,到戰後世代的李魁賢、張德本,都是羊子喬筆下的焦點──《鹽田裡的詩魂》觀照許多性質各異的寫作者,《蓬萊文章臺灣詩》、《光復前台灣文學全集》等書更評介了日治時期臺灣文學的作家與作品,詳實統整新詩發展的脈絡,大大充實了臺灣文學的「資料庫」。
▎主體的建立:臺灣與西拉雅
雖然投身研究與評論,但羊子喬自陳最喜歡寫的還是「詩」,而且自認寫最好的也是「詩」,1978年發表於《前衛叢刊》的臺語詩〈收成〉便是他的名作。
他對詩的熱情並未隨年紀增長而衰減,甚至在花甲之年推出了《羊子喬詩文集》,蒐羅自己從1993年以來的創作;同年更出版了另一本以「西拉雅」為主題的詩文合集《西拉雅‧北頭洋部落紀事》,以「文學」為這個尚未受到政府體制認可的族群發聲。
在羊子喬創作的晚期,因為覺察到自己西拉雅族的身分,開始回到部落從事西拉雅相關的文學創作。以詩作〈回到西拉雅蕭壟部落〉為例:
當族人不再狩獵,便成為獵物
奔逃到大內頭社、東山吉貝耍
留在蕭壟部落的族人被同化
有清一朝被稱土著
日治時期叫做本島人
不久之前還說是漢人
如今我們要正名:
Siraya,台灣人
詩中的羊子喬強烈地渴盼西拉雅有天能夠「正名」──可以這麼說,身為西拉雅文學的先驅,羊子喬開拓了一種全新的視野。
羊子喬故居的掛牌是一種典範的確立,他一生在臺南經營的人生事業獲得了肯認:爭取大專院校廣設臺灣文學系的願望開花結果、晚年「每日從佳里驅車至臺灣文學館上班」安穩實現了他「人生夢寐以求的境界」。
從羊子喬的身上,我們看到了更多的可能,如同〈該是春天為我們開門的時候〉詩中所寫:「唯一渴望的/是合十的寬恕/曾經埋冤不明的悲怨/如今用愛來縫癒傷口」,期待往後的臺灣文學能夠自歷史的難處,開出無限的繁花盛景。
◆參考資料◆
1. 呂美親,〈傲骨前行──北頭洋作家羊子喬〉,《文訊》265期,2007年11月,頁20-25。
2. 陳豔秋,〈放膽文章拚命酒──記鹽分地帶老友羊子喬一、二事〉,《文訊》408期,2019年10月,頁120-122。
3. 許素蘭,〈記.憶詩人羊子喬〉,《文訊》408期,2019年10月,頁123-125。
4. 羊子喬,〈從鹽分地帶文學看台灣農村的變遷〉,封德屏編,《鄉土與文學—台灣地區區域文學會議實錄》(文訊,2021)。
5. 羊子喬,《台灣主體的建構:台灣文學系所誕生》(春暉,2011)。
6. 羊子喬,《羊子喬詩文集》(天空數位,2011年)。
7. 臺灣文學管線上資料平臺:羊子喬,臺灣文學館網站。
8. 鹽分地帶文藝營簡史,吳三連臺灣史料基金會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