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夢檔案：尹文一 (上)

我開始有長夢的記憶後，狂烈迷戀過一位女患者，如今我將亡，只想把這個封塵往事說給人聽。

文一的氣質特殊，無法忽視，她的音量很小，在安靜的空間你才能聽得到。我做了一連串的測試跟問題，後來我還讓她畫了房、樹、人。

「樹的篇幅超越紙，代表感受到的能量巨大，細節清晰還畫上松鼠跟松果，粗大扭結的樹根，樹上有傷口，心理創傷與家族連結強。

房是棟七層大廈，不具煙囪，某幾層細節清楚，內心的東西無人可傾訴，精神上可能分裂，含有多種隱藏人格。

人以側面示人，沒有五官，外觀未顯示男女特徵，一開始她就不願畫五官，戴帽子，一條短髮辮揚起，腿大張踢足球。初判斷具攻擊性、活動力強、隱藏內心、難以接近、不以真面目示人。」

為了讓文一全方位得到治療，我是連消化狀況都問的。她淡淡地說：「為什麼問這些？」我回答她，她又毫不扭捏地直說給我聽。

當她感到難為情的時候，當我告知原因，她便又恢復如初。我是身心科醫生，我有自信可以讓她得到幫助，至少會比之前好，但她把自己包裹得很緊，所以我一直在等。

本科的宗旨，期許病患都能達到真正的健康，有時候生理的調整可以直接影響到心理狀態，打個比方：免疫力較差的病患，很容易因為傷口反覆感染、身體發炎等而造成困擾，如果能用健康的食療以及補助品，協助病患的身體治癒力，很多情緒困擾將不藥而癒；睡眠失調的患者也可以透過調理胃部以及腸道功能讓睡眠的困難大大改善。以上這些，我都跟她坦白。

我們閒聊，都是些無聊的話題。等她主動說話之前，都是我旁敲側擊。後來文一終於跟我說了她的困擾，她是長夢患者，從她青春期以來一直做著同樣的夢，她再也不想跟人說話與交流，我建議她一本治療的書籍《療癒密碼》，讓她買回去試著做做看，她後來便照著書上的內容試著祈禱。從她開始看書之後，她逐漸願意跟我說多一些話，包括她的夢。

「那個夢，從五歲直到十四歲，在學堂讀書的時候，身邊的孩子都是皇親國戚，他們對我十分禮遇，連老師也要看我臉色。我的父親、爺爺是地位極高的文官，我的一位哥哥在我孩童時期，被人謀害。從小我就知道不可與人親近，言行沉著──我不大笑、不流淚、不高談闊論，從不表態，只怕稍不慎，家族因我遭禍。

早期班上會講心經，佛的弟子記錄下的開示。但我知道老師理解的部分是錯的，這人間之所以為空，並不是在遭遇挫折、追求名利不可得的自我安慰。人總難逃一死，死後又能帶走什麼？這些恩怨情仇，或說這個夢，我不想再經歷。

學堂的高貴女孩都做男孩打扮，我也是。班上有個武官之子總是特別喜歡跟我多說一句，他知道我愛讀經，想辦法胡謅，就為了逼我開口說出見解……我是女孩，又少人敢如此對我，便注意起他。

他去戰場前一天找時間對我說話，我靜靜聽著並未拒絕，我想，我心有他。朝堂戰局跟政治鬥爭越演越烈，他託人帶來一襲衣物給我，藏青色服飾，這多麼奇怪，但我不疑有他。後來就來了人搜查，查出有個女同學收了男孩的東西，名聲便毀了。我心驚膽跳，我生來注定要聯姻，什麼承諾對我的階級都是一時衝動，以我目前的身分，不可能被任何人欺負，包含我未來的聯姻對象，但我竟然還是一時糊塗收了那件衣服，我感到不安，一方面又想著他不可能害我......

他始終沒有音訊，直到我家族覆滅，我被他姑姑刑求那日，我才知道他之所以引我的注意，只是要我對他家族卸下心防。我怒極反笑，說這一切只是騙局，先皇利用了爺爺，讓人誤以為家族握有不可告人的秘密，他姑姑自然不相信，馬上把我的背上所紋的圖案範圍，整片皮膚都割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