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角

「你頭上的觸角是做什麼用的？」阿軒問道，他肩上的小外星人原本正在端詳他沉甸甸的書包。

「這個嗎？」小外星人兩眼向上，看著自己的觸角，觸角微微站起，彷彿聽到有人在叫自己。

「這個部位在我們種族叫做『咿——咕——』...」小外星人的喉間發出如煞車般刺耳的聲音，阿軒急忙摀住耳朵，沒通過轉譯器的外星原音太過尖銳。

「哇，抱歉。」小外星人說，「忘了這個詞在人類的語言裡沒有。如果要類比的話，這個詞的原文是『赤根』，也就是『赤裸之根』的意思。在不同文化中赤根有無數的名稱，像是『羞恥的原罪』、『無用處』等等，有些宗教甚至叫它『地獄主宰的天線』或是『造物主慈悲』。不過它的功能很簡單，就是表達情緒。」小外星人摸了一下觸角，觸角顫抖了兩下。

「赤根可以表達的情緒超過兩千萬種，憤怒、快樂、羞赧、探知他人隱私時的快感、遭到情感背叛後重新獲得救贖的舒暢、試圖壓抑暴怒時萌生無法避免的殺人慾望......等等情緒，都一覽無遺，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種族對情緒的形容詞比你們多了幾萬倍的原因。赤根的晃動幅度、收縮部位、紋理變化之間的無數組合各代表不同意思。像現在這樣尖端順時針旋轉27度、同時表皮略微粗糙發紫、頂端膨脹成扁平狀時，就是『侃侃而談自以為真的道理時，產生無法止住的興奮！』

「關於赤根的研究不計其數，因為它在全身最顯眼的地方，卻又不具備任何生存功能。甚至在原始社會中，赤根會影響狩獵與耕作。由於赤根的神經非常密集，如果受傷或是被箝制，都會對存活造成負面影響。曾經有部分民族會進行『割禮』，在男性成年時將赤根裁短，作為進入捕獵團隊的象徵。然而在各式歷史研究中都發現——不論是削減或是限制赤根功能的文明，皆難以長久存續。

「在我來自的星球上，所有族人原本都隸屬於同一個國家，就算不同區域會有各自的語言與文化，但赤根能夠傳達日常生活所需的大部分行為。對你而言相當難以想像吧！在人類社會裡甚至需要『翻譯機』才能跨越語言障礙。因為赤根的存在，所以我們的原初文化裡是不存在『說謊』這個概念的，再複雜的情緒都能被赤根詮釋，而且表露無遺，我們溝通所需要的元素遠比人類還要少，有的原始文明甚至不存在語言呢！」小外星人驕傲地說著。

「直到我們科技進步到仿生赤根的出現。」小外星人的眼神變得銳利起來。

「仿生赤根是用半生物機械製造出來的人工赤根，能夠模擬真實赤根的大部分樣態，只要裝了仿生赤根便可以肆無忌憚的說謊、控制要讓他人觀察到的情緒，因此裝了仿生赤根的人能夠在政治、經濟、任何形式的互動上取得無法估計的優勢。但由於仿生赤根造價不菲。在上流社會中，仿生赤根逐漸變成身份地位的象徵，並能夠因此獲得巨大利益；而對一般平民而言，仿生赤根是足以跨入精英階級的入場券，也就逐漸形成了『傾盡全區資源也要成就一根』的風氣。這個文化持續了四十年左右，接著新興的社會運動開始提倡『除根革命』，這些社運團體的人會將自己的赤根割掉，並且認為每個個體都應享有『秘密自由』。以往只有被褫奪公權的重刑犯才會被割除赤根，讓他們說的話從此不再能被相信。但在除根革命後，許多人都成為了不能被相信的人。

「除根革命開始後不久，各地興起了『赤根滅亡』的反社會主義，極端異議份子隨機抓走路人來割掉他們的赤根、潛入醫院將新生兒的赤根切除、甚至發起以獵捕赤根開價的出草行為。在那時，全世界約有20%的人口已經失去赤根。

「然而除根革命可怕的不是在於有人可以說謊，而是『有人可以說謊、有人不行』。在短短五年間，無赤根人口從20%上升至75%。當失去赤根的人數過半後，許多父母開始認為留下赤根將會使孩子成長陷於劣勢，就算自己一輩子都在維護赤根，卻以愛為名讓下一代進入謊言世代。

「這幾十年間原始文化幾乎被破壞殆盡，新世代的律法完全跟不上新生的犯罪方式，關於刑責的典籍增加了四十幾倍。無視世界政府對赤根割除的禁令，這個社會沒有謊言已經難以生存。

「最後的引爆點在二十年前，當時的世界總理被踢爆使用仿生赤根，但為時已晚，宗族清洗、資源壟斷、貧富差距各種社會問題走向極端。各地為了搶奪資源開始進行洲際規模戰爭。大範圍毀滅性武器推陳出新，許多區域早已研發出能夠摧毀整個星球的武器。」

小外星人的赤根變成黑紫色，顫顫發抖。

「這就是這根觸角的用處。在遇見你的種族以前，我曾以為沒有赤根的文明注定滅亡，沒想到擁有赤根才使我們注定滅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