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2-08|閱讀時間 ‧ 約 6 分鐘

【伊尼舍林的女妖】2022

示範了什麼是好的政治電影
導演:馬丁麥克多納Martin McDonagh
演員:柯林法洛、布蘭登葛里森、凱莉肯頓、貝瑞科漢
1923年,在愛爾蘭外海有個叫做伊尼舍林的小島,這個地方沒有女妖,只有康姆(布蘭登葛里森 飾演)和派瑞(柯林法洛 飾演)這對多年的好朋友整天在家裡酒吧之間來來去去答嘴鼓,島上居民貧寒清苦,彷彿與世隔絕的過著自己生活。有一天,康姆突然對派瑞說兩人絕交,請他以後不要再來找他,他不想再聽派瑞整天講些無聊幹話,但派瑞覺得莫名其妙,不斷地想要找出答案,一次次且越來越激進的想要找到答案,直到收到康姆寄來的斷指…。
【伊尼舍林的女妖】從一對哥兒們的嫌隙,慢慢如流沙般捲入所有小島居民,放大到對當時愛爾蘭內戰的隱喻,【伊尼舍林的女妖】的編導馬丁麥克多納的劇本,表面漫不經心,實則步步為營又環環相扣,表面故事與內在議題的相互指涉,一路以來都備受推崇,已經贏得威尼斯影展最佳劇本獎的【伊尼舍林的女妖】,將複雜沉重的愛爾蘭內戰歷史拍成一部黑色喜劇,沒意外也會在奧斯卡獎項裡再下一城。
【伊尼舍林的女妖】的故事厲害就在於它的深入淺出。電影開場,編導的馬丁麥克多納就埋了幾個線索,原文「Inishern」源自「Inis Éireann」,指的就是「愛爾蘭島」,從派瑞翻月曆到談論間的內容,可以知道當時1923年正值愛爾蘭內戰時期,三月底到四月初也剛好處於末期,也可以理解為什麼愛爾蘭裔的馬丁麥克多納要在這百年的歷史時刻,推出【伊尼舍林的女妖】。
愛爾蘭本島在內戰,康姆和派瑞這對兄弟也突然爆發不合。康姆的單方面「分手」,讓自覺也沒有做什麼惹得對方不爽的派瑞想要找出答案,很快地,兩人不和的消息也傳遍整個小島。「我只是不再喜歡你了。」「但你昨天還喜歡我啊?」本來以為這只是愚人節笑話的派瑞,漸漸發現康姆是認真的,島上吃瓜居民也開始像流沙捲入了兩人紛爭。身為事主的兩人,嫌隙越來越大,康姆繼而烙下狠話,派瑞每打擾他一次,他就會剁下自己一根指頭,這對喜愛彈奏小提琴的康姆來說,是個極大的誓言。結果兩人的紛爭越滾越大,越來越無法收拾。
馬丁麥克多納本就擅長黑色喜劇風格,但【伊尼舍林的女妖】則發展到讓人與體制共同崩壞的路子。人與人間的仇恨,往往來自一個不經意的決定,從派瑞和康姆相互依存到相互毀滅,一言一行引發了下一個無法逆轉的決定,從表面上看,【伊尼舍林的女妖】好像講一個忠誠與背叛、友誼與分離、存在與孤獨等人生課題,但是這個看似通俗討論友情的電影,卻是實打實在帶領觀眾去認識1923年愛爾蘭內戰的過往。這段好友鬧翻的過程,也是編導馬丁麥克多納對於愛爾蘭內戰的政治隱喻。
我先岔個題,如果對於愛爾蘭內戰的歷史不瞭解也沒關係,【伊尼舍林的女妖】提供了許多人性的故事軸線,對於角色們的塑造也很立體,以康姆和派瑞為中心,圍繞出的像是扮演智者角色的姐姐、詭異的麥柯米婆婆,愚者的多明尼與會猥褻兒子的警察父親、甚至一週才來伊尼舍林島一次的神父,這些角色的對話都可以讓你思考:人生是否需要「改變」?追求理想和安於現狀究竟孰對孰錯?藉著友誼崩毀,映襯活著背後的空虛寂寥…這類存在主義式的思考。【伊尼舍林的女妖】值得稱許的是它表面說一套,內在說一套,兩套都說得很好,不相杆格又相輔相乘,如果能將角色與情節和歷史有個互相對照,整體觀影會更加多意思。
20世紀初,在愛爾蘭對英國的獨立戰爭之後,從1922年六月到1923年五月發生將近一年的愛爾蘭內戰,愛爾蘭內部因為領土與對英關係,產生了主張完全獨立派和留在大英國協的自由邦,曾經共同抵禦的同伴,頓時反目成仇不共戴天,死傷人數甚至比獨立戰爭還高。如果理解這個背景,就比較懂【伊尼舍林的女妖】的故事內核。
導演馬丁麥克多納說:「那場戰爭的悲劇在於,戰場上的人都是彼此親密的朋友—然而他們卻自相殘殺。」【伊尼舍林的女妖】表面的荒謬情節,輕巧地講了這段愛爾蘭歷史的千絲萬縷,康姆與派瑞的矛盾,反映了獨立之後的愛爾蘭人對於自己國家定位的路線分歧。康姆以想要專心創作音樂為由,不想要揮霍時間,成為一個無所作為的人,背後的原因就是不滿現狀想要做出改變,讓自己成為被人記住的人;相對地,傻呼呼的派瑞,則是執著這段友誼的存在,因為想要維持現狀,於是從不解轉變成為憤怒,進而走向玉石俱焚。原本胡鬧的喜劇,慢慢轉變成為悲劇。
這就是歷史!歷史從來就是一場人與人的戰爭,或者說是一場男人與男人的戰爭。身為【伊尼舍林的女妖】的女角,派瑞的姐姐詩凡,代表著有智慧或抱著願意改變現狀的角色,她最後選擇離開這段無謂荒謬以男人為主的紛爭,遠赴英倫本島,這也代表著當年許多逃離戰火的愛爾蘭人,但如果熟知後來愛爾蘭歷史的人都以預見了,暴力帶來的傷痛,引爆了數個世代的分裂,直到今日。
【伊尼舍林的女妖】讓我想起我為什麼喜歡看電影。從80、90年代看亞倫派克的【追夢者】,尼爾喬丹的【亂世浮生】、【冥王星早餐】,吉姆許瑞登的【以父之名】、【前進天堂】,乃至於肯洛區2006年的【吹動大麥的風】,2019年馬丁史柯西斯的【愛爾蘭人】,這些厲害的導演及作品,拼湊了我對愛爾蘭或愛爾蘭內戰的一點樣貌,如今,【伊尼舍林的女妖】完整了我對這段歷史的理解。看似小品電影的格局,隱藏著整個大時代的縮影,不光只有愛爾蘭問題,許多地域戰爭間的分歧也可以看見類似的輪廓,愛爾蘭的作家喬伊斯James Joyce在1922年出版的小說「尤里西斯Ulysses」寫下一句話:「歷史…是我試著從中醒轉的夢魘。」不管是主戰還是共和,愛爾蘭內戰的影響時至今日,女妖看著這一切,慢慢地唱起哀歌…女妖究竟是旁觀者?還是始作俑者?這真是個大哉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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