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3/02/25閱讀時間約 5 分鐘

雜記

    創作者:蔡旻芸
    創作者:蔡旻芸
    我走在我過往的上下班路上,我很喜歡這裡的夕陽──倒映在田水裡時,總是與天空中交織出一片繽紛綺麗。有著最淡的粉紅色,蘊染著亮黃色,於是濃膠厚彩的橘色便出現了。總是在發光的灰白色,硬生生被寶藍色、淺藍色至深藍色擋著,其下又有各種翠綠與慘綠,山稜穩厚地用它的身軀把天空與水面劃成兩個世界。而傍晚時帶著灰褐與灰白淺黃的田水,散落一點點由灰影,深紫色隨著月光正悄悄襲來。
    我過往很少只看這片天空,因為我一直忙著前去處理什麼。上班時我只能看著眼前,避免被總是違規的用路人擦撞。下班時我往往只能注視眼前,無法探索夜的黑。這裡的天空,往往是灰白色的,非常少數運氣好的日子裡,會有一片藍天,藍到將山巒染成靛藍色的那種藍天。
    我不知道我在做什麼。以往我總是趕往下一個城市,開始另一段生活。甚至我有種逃跑的錯覺,一種「在這個城市待著不舒服,只好逃到下一個城市」的錯覺。但是我這次不知道為什麼,像是下定決心告別一樣,走在各種我去過的路上。慢慢地,將我在這裡的各種情緒還給這個城市。
    我不喜歡這裡。應該說,在這裡發生的事、遇到的人,讓我不喜歡這裡。我第一次來這裡時,帶著疲憊的身心往下看著一個漁港,點點星火與人聲,加上海港霧氣,讓我想著要在此駐足。同時卻又有個聲音響起:不,你不會。
    後來的幾年,也是我人生的許多年,我在台灣各地流浪。許多鄉鎮社區我都駐點過,我一方面是因為工作,一方面也是喜歡這樣流轉的生活。我透過接觸不同的人去得到我未接觸領域的知識。我從來不覺得自己是什麼風雅文人或是知識分子;這種身分沒什麼好自居的,而往往以此自居的人,品格不怎麼樣。我走到一個地方,駐足,開始認識這裡的人,聊天,工作,讀其他類別的書,讓我對這個世界更加理解一點。也讓我覺得這個世界又有趣了一點。
    我似乎從來不覺得我會在哪裡定居,而確實截至目前,我對於定居的嘗試沒有一次成功。我隨著工作流浪,即使工作地點不變,我也還是讓我自己換了一個居所。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我曾經住在三峽,卻在大安區工作。每天搭著國道直達車通勤。一路上我從在地氣息濃厚、人情味埋在鄉土味裡、在地社群連結跟在地文化強烈的地區,經過隧道,像是時光轉換般轉到一個有大量外來人口、步伐極快的地區。
    上班是上班,大安區有大安區的樣貌,大安區的人都有著不同的特質與臉孔。我每週出差幾天的社區,那些人彼此的特質與臉孔相近了一點。而我居住的三峽,我總覺得有各種秘密等著我去探尋。我拜過清水祖師廟、走過三峽老街、吃過三峽公有市場、拜訪過三鶯部落、吃過阿婆壽司、爬過鳶嘴山、常常逛北大校園。聽說三峽是客家聚落,但是,各種食物吃在嘴裡卻很跟新竹的客家味差距極大。「啊這邊是客家聚落啊?但是這邊的人跟新竹跟美濃的都好不一樣」我這樣想著,開心地在社區裡發現各種有趣的故事。
    我的新同仁說他希望租屋處離上班地點近,可以「跟服務的社區同一脈動」時,我好驚訝。我喜歡上下班有區隔的兩個地點。我喜歡上班時在一個地點探索,下班後又在另一個地點探索。因為總是在社區駐點,我喜歡接觸各種不同的人與在地情,好讓我的生活與工作有一個分隔──我總要找到不同的群體,來抒發我對眼前對象的焦躁。
    我正要離開的這個地方,他們似乎隔著溪也有很強烈的群體特質與在地認同。這讓他們即使大量北漂,卻也難以撼動地方上的觀念與思想。或者說,會留在這裡的人,本身就是偏向保守的。我變得即使上班地點和住所有三十分鐘車程的距離,卻感受不到異地帶來的有趣觀點。雖然說飲食確實隨著田野跟海港的區別有所不同,政治傾向也有所不同,但是人的性格與面對他人他事的反應卻大部分是相似的。當前同事說他曾經北漂很多年時,我很驚訝。因為我不管怎麼溝通,他的處事方式都像極了上一代的在地人。
    我很明確地察覺到我不開心,所以我慢慢走著,一邊講著電話,一邊去到熟識的店裡──做這些事,將我的感覺還給這個地方。
    我大概很難認為我就是某個群體之一,我雖然會說我是台灣人,但是我很難去認定我是__人。有可能是我對哪裡都沒有強烈歸屬感,也有可能是我就是我自己而已。即將展開的新工作,我帶著一點點不甘願。因為我覺得我會就此長居在我要去到的社區裡。這種感覺很強烈,強烈到我似乎被逼著放棄了流浪的慾望。就好像曾經我離開這個社區時,不知道為什麼像是被呼喚著回頭,社區篤定有一天我會回歸一樣。明明我就不是在這個社區裡出生長大的啊!
    我已經到了一個對未來知道把握什麼就不會徬徨的年紀了,但是深埋在我心中的,到底是什麼呢?我是不是,還沒有滿足我對這個世界的欲望?是不是還想著首爾的雪、雲南的大薄片跟加拿大的綠色屋頂之家?我多麼希望我能夠隨著商隊走一次絲路,親眼見到樓蘭古城的興盛。多麼希望當個吟遊詩人,在楓葉新綠之前,走在發亮的湖水旁。
    那些我東奔西跑的日子,在月光海下的帳篷裡道別,而我跟對方早上才一同看海,聊著人生與抉擇。對於緣分我似乎從不痛惜,只是用我的臉孔,在每個地方流浪。我很想念很想念,我走過的每一個地方。想念住在那裡的日子,想念曾經有的每一副面容。原來安定,對我來說是這麼不嚮往的一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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