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2-20|閱讀時間 ‧ 約 27 分鐘

《倖存者說》第六節幽靈的復仇

    1
    之後,我在牀上躺了一個多星期。
    基地沒有正兒八經的醫生,只有一箇中學醫務室的校醫,就是他爲我做了緊急處理。
    在安全帶和氣囊的雙重加持下,車禍並沒有造成致命傷口。
    陳林趁着夜色回了一趟小區。
    這次回去,陳林換了水,主食也給了幾天的分量。
    因爲氣溫陡降,kk的饅頭倒是比平時更耐儲。
    「家裏怎麼樣?」我問他。
    「挺好的。」
    據陳林說,我們不在的這段時間裏,kk全靠貓哥續命。
    貓哥一人打兩份工,小區裏的斑鳩都快被她抓完了。
    「不愧是貓哥啊。」我和安安一起感嘆道。
    「不過……那個傢伙好像交了個男朋友。」
    「什麼?」我大爲震驚。
    這才離開幾天,貓哥就另尋新歡了?
    也太過分了吧。
    「貓哥長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安安的表情頗爲惆悵,「對方什麼來頭?長得帥嗎?」
    「只看到背影,好像是隻奶牛貓,」陳林笑着說,「你要相信貓哥的眼光。」
    哎。
    看來春天真是一個適合戀愛的季節啊。
    3月20日,我終於可以下牀了。
    在安安的攙扶下,我來到天台透氣。
    天空又高又藍,暴雨的氣息早就不知所蹤。
    張一帆正在耕地裏忙活。
    基地的生存壓力很大。這麼多人,不知得種多少主食才能維持下去。
    「張隊,謝謝你這段時間的招待。」我訕訕地開口,「雖然我也很想繼續在這裏白喫白喝,但家裏還有一堆爛攤子沒有收拾……」
    張一帆沒有挽留,他垂着眼睛,過了一會兒才抬頭衝我們笑笑:「行。」
    「明天再走吧。慶功宴也好餞別宴也好,今晚再聚聚。」
    看着他的表情,我不禁有點動搖起來。
    不過一直住在基地裏也不是辦法,就算要搬過來也得從長計議纔行。
    「你們先聊會,」我找了個藉口開溜,「我自己走走。」
    顧叔在老位置上放哨。
    待了小半個月,我對這裏的警戒措施也有了大致的瞭解。
    黎明時分最爲危險。
    此時,喪屍會集體從室內轉向室外。大部分倖存者會選擇在這個時間節點行動。這樣既可以避免在路上遇到屍羣,又可以在建築物空出之後入侵。
    所以這段時間往往需要顧叔親自站崗。
    我走過去。
    這裏的視野很好,幾乎可以將街道的全貌盡收眼底。
    「哎?怎麼穿成這樣就出來了?」顧叔一見我就把我往回趕,「快去加件衣服。」
    「叔……你知道今天多少度嗎?」我抱着欄杆不撒手,「我會中暑的。」
    「瞎說。」
    他板起臉,但這副表情現在已經嚇不住我了。
    經過上次的合作,我和顧叔很快熟絡起來。甚至連我臥牀期間的所有飲食也都由他一手操辦。
    顧叔的手藝一般,但是下廚的氣勢卻是一絕。
    再配上他橫眉怒目的表情,我總感覺自己下一刻也要被抬上砧板,乖乖接受菜刀的審判。
    真是的……
    做飯這麼溫馨的事情,怎麼老是弄得殺氣騰騰的……
    所以每當輪到顧叔掌勺,安安都要在一旁盯梢。
    「小何,顧叔的表情真的很可怕誒……」她搓搓手臂,「每次他撒鹽的時候,我都覺得是在下毒……」
    下毒是不可能下毒的……
    雖然大病一場,但在顧叔的照顧下,我非但沒有變瘦,還胖了不少……
    「趙衡呢?」我左右看了一下,「不會又翹班了吧。叔你也太好說話了。」
    「那個臭小子靜不下心。」顧叔一臉的恨鐵不成鋼,「罵也罵不聽。」
    確實。
    雖然交集不多,但在印象裏,趙衡的能力算不上出挑,甚至還比不上那個叫歐石楠的女孩子。
    彷彿是心有靈犀一般,顧叔話鋒一轉,說起了她。
    「石楠那丫頭倒是很乖,活都搶着幹。」
    「一帆想在隔壁公園開一片新田,她這幾天就一直早出晚歸,忙前忙後。」
    石楠早我們一個月來到基地。
    按照顧叔的說法,她一直都很熱心集體事務,能力也很出衆。這次之後,張一帆更是放心地將許多事都交給她去做。
    「那……她和張一帆……他們……」我吞吞吐吐地問。
    這幾天臥病在牀,歐石楠也來探望過幾次。不知道爲什麼,總覺得她看安安的眼神怪怪的。
    不會有什麼狗血的三角劇情吧?
    「他們什麼?」顧叔反問。
    「沒事沒事……」我撓撓頭。
    可能是我太敏感了。
    說不定人家拿的是事業副本,一心想着幹掉張一帆上位基地隊長。
    安安這個天降美人計搞不好是她的一大助力…………
    張一帆有沒有可能退出集合點,跟着我們浪跡天涯呢?
    我突然開始認真思考這種可能性。
    「丫頭,」顧叔突然盯着我,「你……喜歡一帆?」
    「不不不不不,」我連連搖頭,當即否認了這個可怕的猜測,「絕對沒有。」
    「我就說嘛,你是和那個姓陳的小夥子——」
    顧叔的眼睛本來就小,眯起來就更加找不到了。
    「噫!」我立刻打斷他,「叔你不要瞎說啊!」
    怎麼這個歲數的人還這麼八卦。
    2
    天下無不散之宴席。
    第二天一早,張一帆將我們送回小區,同行的還有石楠。
    由於不少倖存者都是駕車前往基地,再加上陸長風的兩輛車修修還能用,所以集合點的車輛並不少。
    SUV報廢之後,張一帆爲我們換了一輛銀色的轎車。
    現在,這輛轎車的後備廂已經被貓糧和狗糧塞得滿滿當當。
    如此看來,這趟超市之行也算不上是一無所獲。
    時間還很早。
    兩輛車一前一後地行駛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
    安安坐在張一帆的車裏,也不知道他們會說些什麼。
    宴會的伙食雖然比不上我們的年夜飯,但是燃起篝火以後,氣氛卻是極好。
    張一帆沒有喝酒,像往常一樣把控着整場的節奏。
    安安也喝得不多,還是那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我看不出她到底是高興還是不高興。
    這兩個傢伙似乎真的就這麼若無其事地道別了。
    等我回過神來,車子已經來到小區門口。
    「裏面的路況比較複雜,要不就停在這裏,我們自己進去吧。」
    我擔心他們一會兒會在小區裏迷路。
    「放心。」石楠說着將車子緩緩駛入大門,「這邊我來過幾次,我朋友就是住在這裏。」
    我點點頭,沒有再阻攔。
    小區裏遊蕩的喪屍更多了。
    陳林指揮她繞過屍羣朝51號樓開去。
    車子還沒停穩,一個毛茸茸的身影就出現在露臺上。它警覺地直起上身,打量着我們的一舉一動。
    直到打開車門,kk才認出我們。
    即使很興奮,它還是把所有的叫聲都吞進肚子裏,歡快地在2樓轉起圈來。
    臨走前,張一帆幫我們把後備廂裏的東西全部運上露臺。
    「等紅薯成熟我會送過來。你們就不要再跑一趟了,外面不安全。」
    他停頓了一下。
    「各位,保重。」
    再之後,我們就被動隔絕了一切的外界信息,重新陷入屍羣的包圍之中。
    我想,如果喪屍沒有變異,我們和基地的關係或許還會更加密切。
    日子一晃而過,四月很快來臨。
    我重新盤點了庫存。
    大米還剩三袋,麪粉剩下一袋多一點兒。
    貨架上的土豆喫掉了五分之一。
    大白菜和包菜作爲消耗最多的兩樣蔬菜,只剩下一半的數量了。
    自熱米飯剩二十餘盒,泡麪剩50餘包,單兵食品剩四箱左右。
    冷凍櫃裏的肉消耗得比預期要快一些,三個抽屜已經清空了一個。
    罐頭還剩一百個出頭。
    這加深了我的憂慮。
    一開始,高樓住宅確實在很大程度上保證了我們的安全。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反倒成爲一種劣勢。
    出行的難度越來越大,我們相當於是被困死在樓棟之中。
    食物、飲用水的補給只會日益艱難。
    生存戰逐漸變成了消耗戰,接下來就是看哪一方可以撐得更久了。
    我不禁再次考慮起搬家這回事來。
    比起小區,街道上的喪屍數量要少得多。
    雖然喪屍後期也有外溢的可能,但在目前階段,小區內外的喪屍數量可以說是天差地別。
    也不知道張一帆和安安說了什麼。
    回來之後,她就一直悶悶不樂。
    她會更想住在基地裏嗎?如果要搬家,陳林會同意嗎?
    想到這我不由長嘆一口氣。
    「怎麼了?」陳林從書頁中抬起頭。
    「心情不好。」我悶悶地說。
    「因爲考慮得太多,所以左右爲難。」他一針見血地總結。
    「知道還問我。」我小聲嘀咕。
    「可是,你怎麼知道我的選擇就一定會讓你爲難。」陳林合上書,「你爲什麼不來問我?」
    因爲我知道你的答案啊……
    我在心裏答道。
    對於我來說,搬去基地或者留在家裏沒什麼差別。
    但陳林就不一樣了。
    他一定很排斥這種集體生活。
    「你這是刻板印象,小何。」他撐着下巴,「所以下次再遇到這種事,記得要來問我。」
    什麼……
    他竟然同意了?
    我瞪大了眼睛:「你……可以接受去基地?」
    「嗯。」
    「不會很勉強嗎?」
    「不會。」
    真的假的……
    他明明就是一副很勉強的樣子。
    但是哪有什麼兩全其美的辦法,總要有人作出犧牲。
    我有點感動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我們不會住在基地裏的。」
    超市門口有一條商店街,全是兩層高的矮房。那裏喪屍少、出行方便,離基地又很近。
    如果能搬過去,一切問題就都迎刃而解了。
    敲定主意後,我迫不及待地要向安安宣佈這個消息。
    就在這時,樓上突然傳出一聲巨響。
    最近喪屍活動越來越頻繁,對於一些響動我們早就習以爲常。
    但這次聲音尤爲大,不像是傢俱摔落的動靜。
    「怎麼晚上也這麼活躍?」陳林皺起眉頭。
    安安聞聲從臥室探出頭,我們兩個面面相覷。
    「要不要去檢查一下?」她提議。
    我點頭,心裏掠過一絲不安。
    聲音稍縱即逝,現在已經分辨不出它的具體方位。
    陳林打開樓道消防門。
    還不等我們行動,一道身影迅速從我的腳邊飛躥出去。
    「kk!」我連忙喝止。
    但它沒有停下,三兩下的工夫就消失在樓道深處。
    「聲音不是從樓上傳來的嗎?」安安望着它消失的方向,「怎麼往下跑?」
    「先去看看。」陳林已經往樓下走去。
    每一層消防門都關得嚴嚴實實。
    我們找到kk的時候,它正蹲在2樓的通道里。
    見我們來了,它立刻跳起來撲到門上。
    「汪!」
    「汪汪汪!」
    我心中警鈴大作。
    自從吸取上次的教訓之後,我幾乎沒有聽見kk再叫過。它一定是發現了什麼。
    陳林靠在門上聽了一會兒,而後輕輕轉動把手。
    消防門打開了一條窄縫。
    2樓走廊空無一人。除了平時供我們出入的202,其餘兩戶一如既往地房門緊閉。
    我們互相對視一眼,走進房間。
    夜風輕拂,客廳的窗簾被吹得晃動不止。
    陳林伸出手撥開簾縵。整個露臺頓時一覽無遺。
    我快速打量了一眼四周,並沒有發現任何異樣。
    而一直跟在我們身後的kk,此時卻突然一個箭步衝向露臺。
    「汪汪!」
    安安立刻將手電朝它奔跑的方向打去。
    在燈光的照射下,我注意到平臺邊緣似乎攀附着什麼東西。
    那是……一雙人手。
    有人!
    3
    「怎麼是你?」
    看清來人之後,我愣了一下。隨即伸出手將她拉上平臺。
    石楠喫力地爬上來,她帶的梯子不夠高,導致整個人不上不下地卡在半空。
    「基地那邊出事了嗎?」安安有些緊張。
    「沒有沒有,」她擺擺手,「明天是隊長生日。如果你們能來的話,他一定會非常高興的。」
    原來是因爲這個。
    大家鬆了一口氣。
    「張隊自己怎麼沒來?」我問。
    「他還不知道這回事呢。」她笑着扶了扶鏡框,意有所指,「我們想給他一個驚喜。」
    驚喜……
    嗯……這傢伙似乎很上道啊。
    果然羣衆的眼神都是雪亮的。
    「沒錯。」我頻頻點頭。
    如果安安能去,確實是個大驚喜。
    想起之前對她的無端揣測,我有些不好意思:「要不要上來坐會兒?我們得先收拾一下。」
    「沒事,你們忙吧,不用管我。」
    回到樓上。
    石楠似乎對903的工具很感興趣。
    我則是拉着安安來到臥室。
    雖然這次應該待不了多久,但我還是把兩小隻的糧盆和水盆都加滿了。
    除了各式各樣的戶外用品,我又在揹包裏塞進一副護膝。
    這是織給顧叔的。他的腿不好,又總是站着,時間久了對膝蓋的損傷很大。
    安安站着沒動。
    比起我,她看上去一點都不激動。
    「怎麼了?」我停下手上的動作。
    「不是很想去…………」她支支吾吾地說。
    「你振作一點,」我晃着她的肩膀,「你可是緋聞女友,你不去的話,這個生日會還有什麼意思?」
    「哎呀……什麼亂七八糟的。」安安掙開我的雙手,「你們真的誤會了。」
    「真的是誤會嗎?」
    「當然了。」
    「好吧,」我作勢把揹包脫下來,「那我也不去了。本來還想趁這次機會跟張隊商量一下搬家的事情。」
    「搬家?什麼搬家?」安安一下子豎起耳朵。
    我把方案講給她聽。
    如果有張一帆的幫忙,說不定一趟就能搬完,畢竟基地車子不少。
    「可是……」她又猶豫起來,「你們怎麼突然……」
    「不突然,一點都不突然。」我連忙表態,「這個決定是爲了大家可以更好地生存,絕對不是爲了遷就個別女同志。」
    「神經啊……」
    「好了好了,我去樓下等你。」
    在她正式開罵之前,我趕緊溜之大吉。
    晚上八點出頭,我們坐上開往基地的車。
    從窗戶望出去,外面喪屍的密度已經達到白天的一半。
    「石楠,你是怎麼開進來的?」我目瞪口呆地看着屍羣。
    「一點一點挪進來的,」她長嘆一聲,「這麼點路花了我半個多小時。」
    「我們出去也要這麼久嗎?」安安皺眉。
    「那倒不用。」石楠說完一腳踩下油門。
    她開得很快,車子在小區裏極速穿行。
    每每要撞上屍羣的時候,她總能拐上另一條路。實在避讓不及的,她就捏緊方向盤,直接將油門一踩到底。
    開車風格之強悍讓人咋舌。
    「嘭——」又一隻喪屍被撞飛出去。
    追趕的屍羣也被遠遠甩在身後。
    我們很快駛出小區。
    「車技不錯,」陳林難得誇讚別人,「記性也很好。」
    「對這裏比較熟悉罷了。」她推了推眼鏡。
    車子最終停在基地後門。
    石楠拿出酒精,開始處理車身沾染上的血跡。
    車頭似乎被改造加固過,這一番撞擊下來竟沒有明顯的傷痕。
    又等了一會兒,趙衡下來開門,看來今天輪到他值班。
    「來啦。」他見到我們並不驚訝,笑眯眯地打了個招呼。
    等所有人都進入樓道,他將底層大門反鎖。
    一邊往上走,一邊逐一排查每層消防門的上鎖情況。
    今晚上應該不會再有人出入,這就是最後的檢查了。
    我們順着樓梯來到頂層。
    「叩叩」
    趙衡敲了兩下天台的鐵門:「隊長,是我。」
    裏面傳來插銷打開的聲音。
    「是小楠回來了吧?」張一帆一邊開門一邊數落,「這丫頭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這麼晚還——」
    後半句話被他硬生生憋了回去。
    張一帆緩緩眨了兩下眼睛,顯然是沒想到門後站了這麼多人。
    他的目光轉了一圈,最後落在安安身上。
    「你……你怎麼來了?」他有些舌頭打結。
    難得看到他這副手足無措的樣子,我忍不住打趣:「什麼嘛,我們明明有三個人,怎麼張隊只看到一個。」
    「怎麼會,」他連連擺手,訕訕地轉移火力,「小楠也真是的,也不知會一聲,至少讓我有點準備……」
    「那隊長你再準備一下,」石楠一點臺階都不給他,「我先送他們回去?」
    「別別別——」
    所有人終於忍不住大笑出聲。
    4
    嚴格說起來,明天才是張一帆的生日。
    大家七嘴八舌地討論着宴會的細節。
    「最好再來幾個節目表演。」有人起鬨,「衡哥肯定當仁不讓。」
    「千萬別。」趙衡把求救的眼光投向一邊,「楠姐,表演就算了吧。」
    石楠不知道在想什麼,有些出神。
    「楠姐?」趙衡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嗯?」她回過神來笑了笑,「當然是少數服從多數。」
    「好好表現,」有人撞了一下趙衡的肩膀,「楠姐iswatchingyou.」
    一番熱鬧之後,人羣散開。
    夜色漸深。
    四月下旬,天氣已經暖和了很多。空氣中隱隱有夏天的味道。
    不少人從倉庫裏面搬出來,三三兩兩地睡在平臺上。
    我躺進自己的睡袋裏,一睜眼就可以看到滿天的繁星。
    「真好看啊。」我忍不住讚歎道。
    「嗯。」陳林應了一聲。
    「其實我還是很喫驚,」我小聲說,「你居然願意住到基地來。」
    雖然在最終的方案裏這一條被pass掉了,但是陳林當時的表態仍讓我覺得意外。
    「是嗎?」
    他將雙手枕在腦後,一瞬不瞬地望着夜空,「對我來說,這不算什麼艱難的抉擇。」
    我點點頭。
    其實這個世界並不缺特立獨行的人。
    每個人都有自己喜歡的生活狀態和方式。
    比起一味強調自己的規矩和原則,他像尊重自己的意願一樣,尊重我和安安的選擇。
    作爲一個自由自在慣了的人,陳林一定有過很多抗爭,也獲得了很多妥協。
    但他並沒有將這些妥協視作一種理所當然。
    相反的,正是因爲接受過許多善意,才讓他更能推己及人地做出一些犧牲。
    我這才明白他說的「刻板印象」是指什麼。也許,我也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麼瞭解他吧。
    見我沉默,他岔開話題:「安安還沒出來嗎?」
    「是啊,可能還沒聊完吧。」
    搬家事宜的洽談任務衆望所歸地落在安安身上。
    只不過進去了這麼久,很難說沒有講點別的。
    「她平時可不是這個樣子,」陳林一陣搖頭,「這也太區別對待了。」
    我忍不住想笑。
    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
    特別是有了張一帆作爲參照,就更顯得他們兩個不對付了。
    安安口無遮攔,性子又暴躁。對陳林那些彎彎繞繞的想法一點都不感冒。
    不僅如此,陳林加入以後,穩坐行動力第一把交椅的她隱隱感受到了地位的撼動。
    所以在很長一段時間裏,她都抱着一種奇怪的攀比心理。
    當初對51號樓進行大清掃,安安每殺掉一個喪屍就要回頭看看我。
    臉上「怎麼樣我也不錯吧」的神情簡直溢於言表。
    當然,這些磕磕絆絆最終在年夜飯的幾罐啤酒裏煙消雲散。
    我到現在還記得她口齒不清地控訴陳林種種罪行的模樣。
    從偷懶不愛做飯講到不務正業只想着釣魚。
    從思想覺悟講到隊長的責任和義務。
    最後還順便指責他憑藉着老交情,搶走了kk的愛。
    不過陳林也很幼稚。
    他經常慫恿我將安安視若珍寶的紅茶葉子做成奶茶。
    明明知道她對兵工鏟愛而不得,還要將它掛在家裏最顯眼的地方。
    遇到張一帆之後,他調侃得一點都不比我少。
    但是這些一點兒都不妨礙他們成爲朋友和戰友。
    不妨礙他們互相信任。
    不妨礙他們將自己的後背交給對方。
    我悄悄看他一眼。
    晚風習習,陳林已經閉着眼睛睡着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還有人是值得付出生命去守護的,除了父母應該就是他們兩個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爲對新環境不習慣。
    我睡得很淺。朦朦朧朧中感覺有人在身旁走動。
    半睡半醒地睜開眼睛,原來是顧叔。
    他已經起來站崗了。
    「叔,現在幾點了?」我坐起來揉揉眼睛。
    天剛矇矇亮。
    整個基地都還沉浸在睡眠之中,輕微的鼾聲此起彼伏。
    「快五點了。」他回過頭,「吵到你了嗎?」
    「沒有沒有。」我連忙搖頭,突然想起那副護膝還躺在包裏。
    昨天光顧着八卦,差點兒忘記這回事了。
    「對了,」我一骨碌坐起來,伸手去拿揹包,「我給你帶了禮物哦。」
    「禮物?給我的?」顧叔一愣。
    「嗯!」
    我找到針織膝套,屁顛顛地朝他跑去,「尺寸是目測的,如果不合適,我可以再改改。」
    「合適,合適。」他將手在褲腿上擦了兩下,連聲道,「肯定合適。」
    「先說好了,這是我第一次正兒八經做針線活,你可不許——」
    未說出口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裏。
    因爲眼前的人已經徑直朝我栽倒下來。
    我看見血霧在他身後騰起。
    「叔!」
    我下意識地想伸手接住他。
    5
    支撐不住他身體的重量,我們兩人雙雙跪倒在地上。
    「徐醫生!」我哆哆嗦嗦地轉過頭,「徐醫生呢!」
    「有沒有人!有沒有人!」
    無論是誰。
    快來救救他!
    我的雙手止不住地顫抖。
    顧叔張了張嘴,卻什麼也沒說出來。
    胸膛每起伏一下,就有更多的鮮血從口鼻湧出。
    「不要說話了,不要說話了,」我手忙腳亂地替他擦拭着血跡,「叔你撐住,醫生馬上就來。」
    「陳林!張一帆!」
    我朝身後大喊,倉庫內頓時一陣騷動。
    「所有人!遠離天台邊緣!」
    張一帆一邊穿衣服一邊彎着腰快步靠近,同時朝基地的衆人高喊,「趴下!都趴下!」
    他話音未落,又有人慘叫着倒在地上。
    「小何?」我感覺有人在搖晃我的肩膀,「有沒有受傷?」
    我木然地看着懷裏的老人。
    他的手已經無力地垂下。
    原本攥在手心的白色膝套也掉落進血泊之中。
    「顧叔……他……」
    「會好的,會好起來的。」陳林替我擦去眼淚,「這裏太危險了,我們先後撤。」
    他從我懷裏接過屍體,同張一帆一起將顧叔擡回倉庫門口。
    剩下的人全都集中在這裏。
    石楠站在人羣裏,她的臉色比紙還要蒼白,單薄的身體篩糠似的抖個不停。
    張一帆將顧叔翻過來。他的背上赫然有着好幾處彈孔。
    「是槍傷。他們裝了槍口消音。」
    看着躺在地上的老人,我一陣恍惚。
    不知怎的,往日的場景突然浮現在眼前。
    我想起初次見面,他那不苟言笑,叫人望而生畏的樣子。兇巴巴的臉上,每一條皺紋都散發着生人勿近的氣息。
    想起面對陸長風時,他堅毅的眼神和義無反顧的配合。
    想起他一日三餐的悉心照料。
    而更多的時候,他只留給我們一個背影。
    日復一日地站在天台的一角,用自己的眼睛守護着這座基地,守護着這裏的每一個孩子。
    所有人都沉默着,一語不發。
    就在這時,一聲戲謔的問候從門外傳來,打破了天台的沉默。
    「好久不見,各位。」
    這又是誰?
    張一帆沒有回話,只是默默地給步槍上膛。
    黃越突然伸手拉住他。
    「隊長……這個聲音……」他瞳孔放大,「是陸時雨。」
    陸時雨。
    陸長風的弟弟。
    那個戴頭巾的青年在我的腦海中一閃而過。
    「他不是死了嗎?」安安有些語無倫次,「在超市裏,還有其他幾個人。」
    「屍羣今天才散開,」張一帆艱難地開口,「我們……還沒來得及打掃戰場。」
    「你想怎麼樣?」
    石楠突然上前一步衝門外喊話,她的情緒已經在失控的邊緣,「你到底想怎麼樣?」
    「古話說,」對面的聲音飄飄忽忽地響起來,「冤有頭債有主,這只是個開胃菜而已。」
    聽到他如此輕描淡寫地說起顧叔,我再也忍不住。
    窮盡所有能想到的最骯髒最惡毒的話語狠狠詛咒他。
    陸時雨卻出奇地淡定。不僅對我的咒罵置若罔聞,甚至在聽到陸長風的死狀後仍波瀾不驚。
    這和他一個月前的心性相差甚遠,小隊的覆滅似乎讓他浴火重生了。
    陸時雨沒有理會我,自顧自地繼續說下去。
    「你我都心知肚明,害死我哥的都有誰。」
    「只要這四個人自願現身,我不會爲難其他人。」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陳林突然參與進這場對話裏。
    但還沒等他說完就被石楠打斷了。
    「先撤掉狙擊手,」她說,「我不想成員再被誤傷。」
    「不可能。」陸時雨拒絕得乾脆利落。
    「不想被誤傷的話最好早些做決定。給你們十分鐘,我在樓下等着。」
    「他們到底存活了多少人?」我喃喃自語。
    按理說,整支隊伍都該全軍覆沒纔對。
    我不相信有人能從那麼龐大的屍羣中突出重圍。
    「你們上次是全員出動嗎?」張一帆突然想到了什麼,「有沒有人留守在基地裏?」
    黃越搖頭:「全在這裏了。」
    現在看來,他們至少倖存了兩個人。但是直覺告訴我,人數可能還要多。
    「爲什麼會這麼巧?」
    陳林冷不丁問道,音量只夠我和安安聽到。
    經過他的提醒,我也反應過來。
    我們前腳剛到基地,後腳就出了這種事情。
    會是巧合嗎?
    「可能……陸時雨根本不知道我們住在別處。他只是隨機挑選了一天,遇到我們完全是瞎貓碰上死耗子。」
    安安猜測道。
    「當然,還有第二種可能……」
    她停頓了一下,「想辦法擺脫屍潮後,他就在超市附近隱蔽起來。我們的出入其實全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是確定我們到齊之後才決定動手。」
    「那如果我們再也不回來了呢?」我問,「他會一直等下去嗎?」
    安安聞言皺起眉頭。
    「這兩個解釋都有說得通的地方。」
    陳林並沒有在裏過多糾結,而是又拋出兩個讓我不寒而慄的問題。
    「只是——陸時雨爲什麼會知道有四個人?」
    「他又如何確定具體是哪四個人?」
    6
    基地內部絕對有問題,否則陸時雨不可能對這些細節瞭如指掌。
    今天有太多巧合。
    屍羣剛剛散開我們就被帶了過來。
    如果再晚一天,張一帆很可能就會發現樓下屍骨數量不對,從而提高整個基地的安防措施。
    面對突然襲擊也不至於像現在這麼被動。
    情緒只會讓人變得軟弱。
    我擦掉眼淚。
    一定要想辦法揪出兇手纔行。
    會是誰呢?
    一樓後門明明已經上鎖,陸時雨卻可以通行自如。
    難道是趙衡做的手腳?
    還是說……是石楠?
    如果不是她把我們接過來,這個計劃根本無從進行。
    但她只是個實施者,整個基地都知道我們要來。
    所以,那個提出建議的,可能纔是真正的幕後黑手。
    看着她蹲在顧叔旁邊失聲痛哭的樣子,我潛意識裏不願相信她是這場屠殺的始作俑者。
    會是黃越嗎?
    也說不通啊……
    而且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些基地成員有什麼理由幫陸時雨做事呢?
    就算在外出的過程中偶然和他遭遇,爲了保命將當時的情況全盤托出。但在回到基地後,他們根本沒有必要再繼續爲他賣命。
    「隊長,千萬別下去。」趙衡說,「他不能拿我們怎麼樣。這個平臺易守難攻,我們可以支撐很久。」
    「說的對,」有人附和,「要是有辦法,他們早就破門而入了,根本不需要和我們多費口舌。」
    天台的大門在上次之後又重新加固過,兩面都加裝了很厚的鋼板。
    不像那些鑰匙門鎖,兩槍就能破開。基地鎖用的是鐵棒製成的插栓。除非將整扇大門破壞,不然那些入侵者根本不可能進入天台。
    張一帆點點頭,開始分發武器。
    四支步槍,兩支手槍。
    子彈都非常有限。
    安安、陳林、趙衡連同石楠都配備了一把。
    我也分到一支手槍。
    張一帆沒有給黃越發槍。
    不知道是不是也意識到了基地內部存在問題。
    樓下的槍聲已經停止。
    畢竟子彈有限,他們也知道不應該將彈藥浪費在沒有意義的示威上。
    顧叔的死給所有人的心頭籠上一層陰霾。
    天已大亮,大家在沉默中等待着陸時雨的下一步行動。
    突然,空氣中飄來一股焦味。
    「什麼味道……」安安咳嗽起來。
    倉庫後方黑煙陣陣。
    「着火了!」有人驚呼。
    張一帆立即起身查看情況。
    我也探出頭觀察。
    只見通往商場的玻璃門內已經火光沖天,大量的濃煙滾滾而出。破碎的玻璃根本起不到什麼阻礙作用。
    「5樓火勢很大。」回來的時候,張一帆的臉已經燻得發黑,「其他樓層不知道情況怎麼樣。」
    「沒道理會燒得這麼快,」陳林看了一眼火場,「是用了助燃劑嗎……」
    「你現在有什麼打算?」安安擔憂地看着張一帆。
    「趁整棟樓還沒有燒起來,下去滅火。」他從倉庫提起一罐滅火器。
    我有些頭疼,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威脅也好,放火也好,陸時雨千方百計地想把我們趕到外面。
    現在下去完全就是下下策。
    張一帆不由分說地安排道:「你們都留在這裏。5樓火很大,裏面估計不會留人,我一個人就能搞定。」
    「開什麼玩笑,」安安眉頭一皺,「要去一起去。」
    「不行。你們待在這裏。服從命令。」
    「搞什麼,」安安也從地上拎起兩罐,「我又不是你的士兵。」
    「你——」張一帆急得抓耳撓腮。
    「張隊,」陳林打斷了兩個人的爭執,「你說服不了她的。就這樣吧,大家一起去。」
    我點點頭。
    張一帆不可能龜縮在天台上,拿基地成員的性命作賭注。
    安安也不會同意放他一個人下去滅火。
    而我,雖然知道這是下下策,但如果安安去意已決,我一定和她同一戰線。
    「小楠,趙衡。上面交給你們了。」
    張一帆不再磨蹭,收拾出一個軍用揹包背在背上。
    「隊長……」石楠垂着頭,勸阻的話最終還是沒有說出口。
    「吱」地一聲,鐵門開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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