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鴉巷口

想必是校對不精惹的禍。日前看到一篇文章，論及檳城娘惹們昔日風華，對比現今老街的衰微，傷感躍然紙上，「烏鴉巷口夕陽斜」。

我先是一愣，然後忍不住笑出來。烏鴉滿巷口的景致，置身實地有些駭人，臥遊遙想倒還有趣。惟，烏鴉嘎嘎的叫聲沉悶嘈雜，尖尖長喙加上漆黑身形，看似兇惡，難怪華人對烏鴉向來沒好感，視為帶來噩耗的不詳之鳥，其他文化似乎對烏鴉也沒多少好感。幸而烏鴉生命力強，很能適應都市生活，巷口舖滿成群烏鴉，已是馬來西亞部份小鎮的尋常一景。甚至鴉多成災，驚動官方出面撲殺，於是人們討厭烏鴉的理由又多一項。

烏鴉倒是滿人的神鳥，滿州與烏鴉相關的故事很多。學過滿文的妹妹曾說，滿文鑑定考試常有「烏鴉喝水」一文，就像客語鑑定考試，幾乎必考「月光華華」一樣。「烏鴉喝水」是說一隻很渴很渴的烏鴉，一時找不到水喝，好不容易看到一個瓶子裝了半滿的水，但瓶口太小，烏鴉喝不到水。後來牠啣來小石頭一一投入，水位升高，然後聰明的烏鴉就喝到水了，這隻烏鴉比我們日常所見討喜多了。也曾於網絡見到幾尊滿州人的文物烏鴉女神像，鳥頭人身，面目模糊不清，顯見風霜磨蝕，整體樸拙有味。烏鴉女神在滿州人的心靈，大約有著我不明白的力量。

北京紫禁城的坤寧宮（皇后居處）設有神竿，又稱索羅竿子，用於祭天，以豬腸等內臟剁碎，加上高粱、穀類，放在索羅竿子上頭的錫斗內，其實是餵食烏鴉、喜鵲等鳥類，一般滿州人住家庭院的東南角也都有神竿。坤寧宮的祭天儀式，一直舉行至清代滅亡為止。據說很久以前，滿州部落被敵人攻破，只逃出一個名叫樊察的小男孩，他逃著逃著來到曠野，眼見就要被敵人發現，一群烏鴉將其覆蓋，樊察因而避免殺身之禍。另有「烏鴉救駕」一說，統一滿州人部落的領袖努爾哈赤，曾被明軍追捕，逃至蘆葦叢中，明軍放火，幸好一隻黃狗迅速往返水邊，將身體沾溼，把火撲滅。後來明軍搜捕，一群烏鴉落在努爾哈赤身上，明軍以為烏鴉啄食死屍，就撤兵離開。努爾哈赤知道黃狗和烏鴉救了他，於是告誡族人要愛護狗和烏鴉。傳說之外，因滿人是游牧民族，狗是獵人不可缺少的幫手，滿人愛狗是情理之中。而烏鴉則是指路之用，由於烏鴉飛行的方向和路線固定，滿人在森林中便以烏鴉來確定方位，可見，烏鴉與滿州人的關係非常密切。不知現今的滿州人，傳承了多少祖訓，仍維持薩滿信仰，視烏鴉為神鳥嗎？

烏衣即黑色的衣服，然而，後來烏衣郎、烏衣子弟出現，烏衣兩字似乎隱約有股貴氣。清初詞人納蘭性德自承，「偶然間，緇塵京國，烏衣門第」，不過若說性德是烏鴉門第，似也無不可，他是不折不扣的滿州人。

劉禹錫的名詩《烏衣巷》：「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這首二十八字的短詩，在一千多年後的今日，讀來依然很有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