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年後。
走進掛著水晶燈的大廳,光亮的地板反射所有燈光,像是夏日裡的星辰。櫃檯的警衛正在講電話,卻還是對我點頭露出微笑。我走到另一端的郵箱區,拿出那把掛著蜜月時在希臘買的鑰匙圈,熟練地打開信箱。
信箱裡躺著三封信,他們安詳整齊地熟睡著。
離開大廳後,迎面而來的是種滿花草的庭院,還有幾個坐在花園石階上聊天的住戶。盛夏時期的傍晚微風徐徐,天上少數的雲被撕成細碎模樣,任誰看了也不會想到強烈颱風再幾天可能就會登陸。
回到家後,屋內缺少人類的氣息,有點悶悶的。這裡沒有什麼不同,即便從兩人變成只剩我一個人住,世界的步調也沒有改變。這樣的日子已經持續了快一個月,好像習慣了,但有時候又下意識遺忘這個事實,例如換牙刷時總會拿出兩支,一粉一綠。
端午節剛過完,我把媽媽做的粽子拿出來放到電鍋裡加熱,然後攤在柔軟的沙發上,拆開剛剛拿到的三封信。
生日將近,一封祝賀卡來自保險業務,一封來自百貨公司化妝品專櫃,裡頭還附著一張9折的折扣卡。時光穿梭,科技的腳步一路路往上爬,忘記從什麼時候開始,人們不再手寫卡片表達心意,而改成一封封看不出情緒又冷冰冰的簡訊。唯一會寄生日賀卡給我的,就只剩下這些跟金錢有關的人事物,想一想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最後一封信是手寫信,正面的筆跡陌生又冰冷,封口處用一張小熊貼紙黏得死死的,仔細一聞還有淡淡的茉莉花氣味。要不是信封上清清楚楚寫著我的名字,八成會以為這封信迷失了他的方向。
我用剛做完凝膠顯得有些鈍的指甲撕開貼紙,拿出那張被折成一半的信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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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阿加:
好久不見,應該說是畢業後就再也沒聯絡過了。
寫這封信給你是為了祝你生日快樂。
最近過的好嗎?期待你的回信。
王芝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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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還賴在沙發上的我,突然獲取了什麼力量,徑直坐起。我懷疑,我的腦筋出了問題,又或者是我的眼睛生了什麼疾病。
高中畢業後,我們以兩年一次的頻率辦同學會,每次聚會一定會談到這位被大家一起創造出來的同學——王芝貝,因此當看到這個名字時一點也不陌生,甚至能說腦中第一個聯想到的便是她。
只是究竟會是誰假冒芝貝的名字寫這封信給我?
我的名字中有個嘉字,高中時班上的好友嫌寫起來麻煩,所以逕自改寫成“加“,這段如水氣般蒸發掉的回憶又重生了一次。這件小事一直只有幾個人知道,但我完全想不到這些人假扮芝貝,寄信給我的理由。十八年的歲月過去,經過柴米油鹽醬醋茶的洗禮,我們早已沒有心力幼稚,更沒有時間從家庭與工作中抽出一點空隙來玩這種遊戲。
我躺回沙發,靜靜思考這件事,直到電鍋開關發出彈起聲,才從思緒中被硬生生拉出。我把這封信收到電視下的製物櫃,一個人迎接靜謐的晚餐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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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我如往常般在下班後打開信箱,檢查裡面是否有信件或是領取包裹的通知。一打開信箱,只有一封以淺粉色信封裝著的信件,還有一股茉莉花清香的氣味,與昨日聞到的一模一樣。我有些害怕地拿出信件,那短短的幾秒似乎被拉長了許久。信封後方依然是昨天的那隻棕色小熊,正面以相同的筆跡寫下我的名字,唯一不同的是在名字後方還加上了一個被藍色原子筆粗略填滿的愛心。
我喪失了所有的耐心,匆匆忙忙地在信箱前拆開了這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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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阿加:
你怎麼沒有回我信呢? 我們以前很喜歡傳紙條,還會趁老師轉身寫黑板的時候傳,有時候還會惹替我們傳紙條的同學不開心,你還記得嗎?
如果你是不知道怎麼回信的話,只要寫完扔進這個信箱,我就能收到了。
再一次,我期待你的回信。
對了,颱風快來了,出門記得帶把傘,要很堅固,不怕新竹大風的那種。
芝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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