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躺在柔軟的的雙人床上醒了過來,身體還有點疲倦,但不肯停下的風聲實在太吵,輾轉反側,難以入睡。
按開一旁檯燈的開關,房間內只有開關切換的聲音孤獨地流出,不見任何暖呼呼的燈光照亮一片漆黑的房間。
停電了。
我拿起一旁的手機,凌晨三點二十分,電量還有95%,應該能撐到電力回來的那時候。
「停電了。」 我給分居的先生發了訊息。
他很快就已讀訊息,淺眠的他被風聲吵醒一點也不令人意外。
「我這邊也是。你怕嗎?」
「還好。只是想睡覺也睡不著。」
「閉上眼睛,休息一下也好吧。」
依照他說的,我把手機螢幕向下放,閉上眼睛,半睡半醒地直到平常該起床上班的時間。
*
起床時,風聲還在耳邊嗡嗡作響,迷失的電力也還沒回家。打開手機查詢颱風動態,許多地方傳出災情,招牌掉落,路樹斷裂,水淹家門。颱風才剛登陸不久,結構依然強健,不肯向中央山脈示弱。它走得很慢很慢,拖拖拉拉,跟對於該對某些事做出決定的我一樣遲遲不肯往前。
走進空無一人的客廳,靠近門口的地毯上似乎放了什麼,塑膠的質地反射出微弱的光芒。走近一看,是一封信,乾淨平整,一點被水沾濕的痕跡也沒有。信旁還放著一個完整的透明夾鏈袋,好像在說這東西一點用處也沒有,不需要再使用了。
那股淡淡的茉莉花香又漂入鼻腔。
迷迷糊糊的睡意一瞬間蒸發了,我有些顫抖地撿起那封信,果然是芝貝寄來的。風雨交加的日子誰能冒著生命危險來送信,又有誰知道我住什麼地方,哪一層樓,是哪一戶人家,原本以為這一切都是惡作劇的我,開始相信芝貝存在這個世界上一個不被人察覺的角落。我輕輕撫摸信紙的表面,冰冷且光滑,來自異世界的信件原來與真實世界沒有任何不同。
還沒看完芝貝寫的內容,我拿出手機發了訊息給我的妹妹。她大學畢業後在老家附近找了一份工作,一直跟我父母同住。我父母怕寂寞,退休後重心也無法轉移,因此樂於繼續照顧這個最小的孩子。
「欸,你去我的房間,幫我找出高中的畢業紀念冊,看看我們班上有沒有一個叫王芝貝的人。應該在最後一號,找到後拍下她的照片傳給我。」
她沒有讀,我只好坐回沙發上仔細端詳手上的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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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阿加:
停電了,不要用電梯,所以我把信送到你家了。
原來是這樣啊,很遺憾聽到你和你先生的近況是這樣的。不過我想這件事你或許找錯人抱怨了,因為我也是這樣的人。
我高中時的抽屜跟書包總是亂到炸開,我永遠找不到考卷跟講義,因為他們都被我塞得像是廢紙。(誰說女校的學生愛乾淨?)
我以前還常常把沒吃完的早餐忘記在包裡,甚至是忘記在抽屜,等到整理書包或是抽屜時才發現那個變成黑色或綠色的霉包子,有時候我會忘記帶便當盒回家,那個東西在夏天的教室裡待一晚,隔天真的是生化武器。還有沒喝完的豆漿有時候我擺在椅子旁忘了拿去丟,隔天變成豆花,長了果蠅或小蟲。那個時候坐在我旁邊的的阿如超級討厭我,我覺得她恨不得把我桌子椅子書包都拿去丟掉。
我現在也還是這樣的人,帶去公司的便當盒有時候放在位子下就忘了帶回去,吃香蕉的香蕉皮扔在包裡忘了拿出來,變成一堆軟爛黑色的東西,有時候我的包裡甚至還有茶葉蛋的蛋殼,或是吃過的糖果包裝紙。
不過,說了這麼多,我們不住在一起,你不坐在我的隔壁,所以你不會受不了我或是厭倦我,這是一種好事。
就我看來,有些人能產生好感,相處融洽,但不代表他是個適合朝夕相處的好室友或是好情人,這時候距離產生的美感就很重要。
如果你覺得這段關係沒必要下去,失去繼續維持的理由,就大膽地做出決定。兩個人在一起是為了開心,分開也是為了開心,又或者不住在一起,也是為了開心。
芝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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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看一次芝貝的信,我好像就被說服一次,每一次都在構築對她的記憶,一次比一次鮮明,那樣的似曾相似,又若隱若現,好像她確實是我的高中同學。
靠近中午時分,電力回來了,外頭的風似乎減弱了些,但雨勢加強了,如同瀑布的水流不停沖刷家裡的每扇窗。
我的先生傳訊息跟我說,謝謝我提醒他要買泡麵,不然他現在肯定要餓肚子。
另一封訊息是我妹傳來的,她發來一張照片,但無論是縮圖或是點開圖片,我能見到的只有一張模糊到完全看不清楚的大頭照和底下寫著王芝貝的姓名欄。重新打開程式,重新開機,試了幾次後依舊不行,模糊的照片下深埋著不願讓我看見的秘密。
「照片很模糊,你有認真拍嗎?」我問我妹。
「哪有很模糊。」
「那你再傳一次。」
訊息已讀不到十秒,照片又傳入我的手機。一樣的結果,模糊到像打了強烈馬賽克的照片,和清晰可見的姓名。
「那你告訴我她長怎樣。」
「吼,你很奇怪。就…戴黑框眼鏡,中分,皮膚白白的。」
我嘆了一口氣。
還是想不起來長怎樣,算了,等颱風走後親自回家看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