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3-20|閱讀時間 ‧ 約 8 分鐘

翻譯文章/「美」不單只是生活的裝飾品,它是生活的核心

Leonard Cohen曾說:「我所有寫的歌,都只是對於那些衝擊我的美麗所做的回應。那種異樣的氛圍可以從一個人、一個物體、一個當下的情境或風景散發出來,你知道的,」他說,「那對我有非常強大的影響,對每個人都是,我祈禱自己能夠對那些如此清楚的美做出一些回應。」柯恩祈禱自己能夠用美來回應美,而只要你有聽過他的「祈禱」,那你一定也能感受到他幾十年來不懈的努力結晶。
一個沉浸於美的人生可以讓你的人生更加美好,這是一個非凡而神祕的事實。西班牙大提琴家、指揮家Pablo Casals(1876-1973)同樣倚賴並回報了音樂之美:
「在過去的八十年裡,我每天都以同樣的方式開始。這不是機械式的例行公事,而是我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東西。我會先彈鋼琴,彈兩首巴赫的前奏曲和賦格曲。我想不出任何別的事可以做,這像是整個家的祈禱儀式。但這不是他對我唯一的意義,這是一種對世界的重新發現,我很高興成為世界的一部分。它讓我意識到生命的奇妙,感受到作為一個人不可思議的奇蹟。」美不但支撐了Casals,也使他的生活更加清新。作為回報,他給了我們其他人他所能創造得最美的音樂。
為什麼美會這樣?為什麼它能夠成為我們可以生活在其中並為之奮鬥的價值?這些問題很難如何處理,但維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關於美的其中一則古怪評論卻很有啟發性:
如果我說A的眼睛很漂亮,有人可能會問我:你覺得他的眼睛有什麼好看的?也許我會回答:他的眼睛是杏仁形、他有長長的睫毛、精緻的眼瞼。這些眼睛與同時也很漂亮的哥特式教堂有什麼共同之處嗎? 我應該說他們給我留下了類似的印象嗎?但如果我說因為在這兩種情況下我的手都想將它們畫下來呢?這就能算是一種對美的狹義定義了。
有著長睫毛和精緻眼瞼的杏仁眼之美,與擁有尖塔與拱廊、尖銳而高聳的尖頂的哥特式教堂之美有何共同之處?什麼都沒有:他們的美學結構毫無交集。所以到底為什麼這兩者都可以算是美呢?如果我們觀察美麗的物體本身,我們很難發現它們的共通性,但維特根斯坦建議,去觀察你面對美所做出的反應,你會注意到一些事情:手會想畫出眼睛認為美麗的東西,無論那是一座哥特式教堂,一張英俊的面孔,或者一道絕美的風景。或許我們不會畫畫,拍張照片,寫一段日記記錄下來,我們會捨不得離開美的空間,在其中流連忘返,讓它在我們的記憶中迴盪。為了回應歌曲的節奏,我們搖擺身體;這道菜很好吃,我們就會想要得到它的食譜;看到一套漂亮的穿搭,就想打開自己的衣櫃試圖模仿一樣的風格——就像Cohen和Casals一樣,我們模仿並重新創造了美
維特根斯坦承認模仿只能部分捕捉美(這是它「狹義」的其中一個原因),但他並沒有進一步推進這個想法。更進一步需要回答兩個問題:第一,為什麼模仿跟美會一起出現?第二,還有什麼其他的行為可以做為理解美的方式?
如果更仔細地觀察模仿的時刻,我們會意識到模仿並不是唯一的審美衝動:手畫出了眼睛看到的美,然後呢?然後我們會分享這張畫作。分享的審美衝動與模仿的衝動一樣強烈。我們看完一部電影,就會想分享我們的感想和分析;當我們布置新居時,我們心裡幻想的是當朋友未來來家裡作客時,面露喜愛的表情。我們打扮是為了讓別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樂團為了觀眾而演奏;廚師為了客人而推出新菜單……美是我們發現、創造和傳播的東西。要麼通過模仿,創造一個複製品,或者複誦——要麼就分享這個美的事物本身。Elaine Scarry在她的《論美與公正》(On Beauty and Being Just, 1999) 一書中寫道:
這種想要分享美的衝動,是對於美最常見的回應——就像博物館裡賣的明信片。「這裡現在開滿了鮮花,真希望你能看到。」「昨天夜鶯整晚都在唱歌,快點來我這裡一起聽。」
Scarry可能會說分享是模仿的附屬品,通過它我們可以進一步增強模仿的力量。我借給你一本我喜歡的小說,你讀了它,或者你來我這裡聽夜鶯、來我這裡賞花,現在它的美就存在於我們雙方的心中。但是模仿同時也能夠促進分享,這個過程是雙向的。如果分享是對美的唯一回應,那麼這世界上就只會充斥著無數個複製作品,但我們分享的遠遠勝過一張完美的複製畫——我們會改編,會即興調整,會根據我們的靈感重新改寫。一首美麗的歌可以是對其他非音樂性之美的回應;你也可以用黑色的墨水寫一篇散文,描述藍天之美。在美感生活之中,分享比複製走得更遠。
但這裡還有其他的元素:為什麼我們不天天穿同一套舊衣服?為什麼特別是這套穿搭讓我們心醉神迷?為什麼要分享那首歌,每次重複播放?為什麼我們不會一口氣點菜單上的每一道菜,為什麼是這道菜偏偏我們要費盡苦心,找到食譜並複製出那心目中的味道?這世界上的美無所不在,但我們會用某些方式去複製和分享那些「對我們說話」的美,這些美的事物讓我們感覺活著,且恆久地活在我們心中。當我們分享它的時候,我們是在表達自己。在沉浸與分享之中,審美價值成為了一種自我表達的手段。通過分享這些對你具有非凡意義的美,我們得以將情感具體化。我們大笑、裝飾家裡、打扮自己、煮菜、寫作、說話、與人互動,這都是我們將自己和美的特殊聯繫做出真實的、當下的、社交的回應的方式。
維特根斯坦對美的定義比較狹隘,側重於模仿。分享和自我表達有助於模仿,他們一起構成了一個可愛的三位一體,為柏拉圖所說的「生成(begetting)」提供了結構:美通過模仿、表達和分享生成美。這些行動相輔相成,當我們穿上特定的穿搭時,我們會在腦海中產生一個特定的自我形象;有人分享這套穿搭,我們受到啟發,也因此模仿和分享;當我們聽了一張專輯並愛上一首歌,不但要重複播放,還要轉貼給朋友,去參加演唱會,並與其他粉絲交流,音樂因此滲入並表達我們的身份。
審美生活是由模仿、表達和分享的循環驅動的。但要注意的是,這三者都不能夠單獨成型。審美生活需要另一個人——你模仿的人或模仿你的人;將他們喜歡的歌曲轉貼給你或對抱持著開放的心胸聆聽你轉貼的歌的人。當我們以這種方式從事美感生活時,我們就得以將自己與其他人聯繫起來:我們與他們分享、模仿他們,或者回應他們所提供的美。模仿、表達和分享,當這三者成功時,就能讓我們變得有趣、時尚、俏皮、敏銳、有音樂品味、詩意、古怪、大膽或有創造力。當我們過著良好的美感生活時,我們就能夠傳播和創造與周遭世界產生共鳴的新價值。在這樣做的過程中,我們利用自己的創造力、洞察力和熱情,通過增加自己的美來增加世界的審美價值,從而使自己成為模仿、表達和分享的源泉。實踐自己的審美價值,就是讓這個集體的美感社會生生不息。
詩人Maggie Nelson愛上了藍色,她在最美的藍色之地——太平洋,創作了一首詩:
這片半圓形的海,光彩奪目的綠松石,愛情的原初場景。這樣的藍僅僅只是存在就讓我的人生意義非凡。能看到如此美好的事物,發現自己置身於他們之中,別無選擇,昨天我回到那裡,再次站上山峰。
在這種美感生活裡,我們得以共同創造並維持了價值的源泉——從振奮、狂野、有趣、崇高到深刻。我們創造、模仿和分享我們可能「祈禱」或向其「祈禱」的美好事物,我們的「儀式」、歸屬感、依戀和慰藉的來源,我們創造一種不管在人生中的高峰或低谷都能夠投奔的美學價值,或者像Casals一樣,讓其成為一種每天奉行的儀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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