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劇有感｜美劇《怒嗆人生BEEF》憤怒的終點是與自己和解

相似靈魂間的碰撞

愛美是事業有成的企業家，跟老公和女兒住在漂亮的大房子裡。丹尼是沒錢沒資源的二代移民，跟弟弟在廉價旅館相依為命。看似毫不相干的人生，卻餵養出相似的靈魂，經由一場路怒事件開啟兩人的緣分。如果他們各自的人生順遂無虞，那天在停車場就不會只因為一個沒發生的擦撞演變成深仇大恨。

這部戲的一切劇情簡直是一場大型意外，只要抽掉兩人的憤怒，所有事情都不需要發生，但人生就是這樣，他們全部都發生了。

但你說如果這一切沒有發生，難道這兩個人原本的「正常生活」會讓他們從此幸福快樂嗎？也許只是滾水煮青蛙，愛美繼續沒有成效的諮商、丹尼反覆地自殺未遂，兩人同樣在扛起家計的壓力下與家人的關係越加惡化。沒有穩定強大的心理素質支持他們跨越那些人生的坎，反覆堆積的憤怒遲早要爆發，爆炸過後的新世界，也許會讓他們失去些什麼，卻是重新站起來的契機。

有趣的是，以社會的角度來看，愛美與丹尼明明是分屬上流社會與低下階層，為何談論起來卻有相似的人生困境與心理狀態？很多時候，我們會說有錢人想的跟我們不一樣，確實生活軌跡會有所不同，因為他們不用擔心那些用錢可以解決的問題。但如果追究到心理層面，所有重大的人生課題都無法單靠錢財找到出口。愛美與丹尼各自帶著童年創傷長出不一樣的人生，而到頭來仍要面對同樣的徬徨與無助。

即使在旁人眼中愛美是一位家庭幸福美滿的成功企業家，從小住在她內心的老巫婆，仍舊無時無刻提供罪惡感buffet，像個詛咒一樣讓她永遠愛不了自己、給不了愛，也不懂如何接受愛；丹尼妄想自己可以替父母的失敗贖罪，卻在無能為力的現實中一再摔跤。他無法接受不夠強的自己，甚至為了掩飾自己的無能葬送了弟弟的未來，就這樣把人生揉成一團失望與愧疚。

用善良的心幹壞事

愛美與丹尼確實都在盛怒中幹了許多完完全全會波及身邊家人的麻煩大爛事，但他們也都不是什麼大壞蛋，只是習慣於武裝外在的自己來掩飾內心的脆弱。他們的來回過招為什麼這麼好看？因為他們總會在自己的伎倆中不小心流露真情。

那些真心也許能為他們的報仇計畫帶來進展，但也總會再捲起更大的風暴。例如愛美用假帳號接近丹尼的弟弟保羅，兩人確實共度了真心療癒彼此的時光，但最後也引發了毀滅性的後果。而丹尼同樣使用假名以單車同好的身分接近愛美的先生喬治，原本計畫協同夥伴進行搶劫，沒想到跟喬治談論作品的過程，確實觸動了丹尼的內心。他搶不下去而緊急聯絡夥伴取消搶劫計畫，但還是引起了一場意外。

這兩個火爆浪子，每次在盛怒之下想出來的計畫都漏洞百出，而且永遠幹得超級不漂亮，不僅會在意想不到的時刻露出馬腳，更麻煩的是每一次總能引發案外案，將更多人牽扯進來。他們的才華就是把所有小事搞成能夠撼動人生的超大事件，最後的豪宅血案差不多就是兩人互相報復的荒唐後果集大成。這場悲劇裡，旁邊那些無端捲入風波的人不是慘死、被逮捕就是嚇個半死。身為觀眾我也被嚇出一身冷汗，還以為自己在看絕命毒師！

但也是因為這兩人都不夠冷血，他們沒有真正的狠勁，只有在憤怒的驅使下做得出害人害己的行為，一旦冷靜下來又會被愧疚感淹沒，接著搞砸一切。整部戲的來回過招之中，愛美與丹尼始終無法使壞到底，卻又當不成好人。由憤怒駕駛的人生，註定導致與家人間的信任崩毀。

憤怒的終點是與自己和解

在最後一集，深處荒野的丹尼跟愛美終於找到回去的路，愛美感嘆地說：「你相信嗎？我們現在居然趕著回去面對一堆爛事？」

欸認真想想，還真的沒什麼好事在等他們。他們並不是舒舒服服開著車準備去旅行的路上摔進山谷，而是發生（嚴重的）紛紛擾擾之後，看到對方實在太憤怒，於是雙方久違地再次尬掐，一個轉彎ㄅㄧㄨ———就一起掉進山谷裡了。

其實就算沒掉進山谷，也有一大堆爛事在後面排隊。這種時候卻掉進山谷裡了。表面來看是衰上加衰，但仔細想想，這不就像是發生那些令人不想面對的事時我們會說：「好想鑽個洞躲起來。」這個山谷就是那個洞，而他們直接掉下去。在山谷裡經歷黑夜與白天，再看著日落與日出，就在這個架空般的時空裡，兩人開啟了不曾與其他人談論的奇幻對話。

像這樣暫時脫離現實，似乎比愛美去尋求心理諮商更有幫助，兩人飆車時的恨意已經在陽光的曝曬下蒸散殆盡。此時此刻，似乎走回現實世界才是需要勇氣的事。而這兩人也確實在荒野中誠實面對自己的人生，好好擁抱了各自的童年，長出足以面對現實的勇氣，終於有能力一步一步回到正軌。

然後愛美的老公喬治拿著槍出現了，整部戲難得放鬆的橋段瞬間劍拔弩張。

啊啊啊這個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這部戲就是會令人不停對著電視大喊：你確定嗎？不要鬧啦！好了啦！算了啦！然後繼續看他們做出一些超麻煩的事。身為乖順民眾，我經常被這兩位火爆主角的舉動嚇壞，但這也是整部戲好看的地方，越多荒唐事發生，越是體現出他們內心是多麼不安定。只是沒想到在結尾，給觀眾帶來焦慮緊張的人居然會是喬治。

怒嗆人生從兩台車的互嗆過招展開，身為觀眾就是跟著他們一路腸胃緊縮，有夠緊張，誰知道這兩個瘋子到底會幹出什麼！一直到喬治登場，面對正在爆炸的愛美，他用超乎常理的溫柔抱抱她，問她是不是該重新開始寫感謝日記（之類的，反正是某種日記）此時觀眾的心才終於鬆懈下來。當然喬治這個角色並不只有溫柔這樣單一的形象，但他的初登場讓我印象特別深刻。以至於結尾時，喬治笨拙地拿著手槍出現在隧道另一端時，令我感到加倍緊張。真的很想一邊大喊不、要、鬧、啦，一邊把喬治推開！不過，此時愛美與丹尼的關係已經從複雜變得難以理解，然後，也許反而離俗世的理解方式更靠近了一點。

最後一幕的擁抱很美、很雋永，同時也讓我感到有點心痛。我沒料到已經看到最後一集了，我會想念這些角色，但我並不想看到第二季或是續集，我認為停在這裡非常完美，而不得不跟這些角色道別讓我好糾心。如果劇情繼續往下走，愛美跟丹尼會變成什麼關係？有很高的機率會轉變為愛情吧，然後繼續火爆地跟彼此吵架，這樣的劇似乎過於俗套，我完全不想看到這個結果。也許他們不會在一起，但那段奇幻的山谷友誼又該如何收尾？我並不知道。所以也許病床上的擁抱就是最好的結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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