擊垮切羅基人之後,拉馬爾的下一個目標是以科曼奇人 為首的大平原部落。相較於人口較少且侷促一隅的切羅基人,科曼奇人及其盟友擁有約3萬人口(德克薩斯在1840年的總人口約7萬),還有大量馬匹、槍枝,戰鬥力遠勝切羅基人。
1830年代活躍於大平原的科曼奇戰士(左),1890年代的科曼奇騎手(右)。
科曼奇人方面則顯得謹慎許多,聽聞切羅基人被驅逐後,12位勢力最大的科曼奇酋長集合商討對策,大多數的酋長都認為不應與德克薩斯全面開戰,他們的居民正受天花所苦,北方的夏延人(Cheyenne)和阿拉帕霍人(Arapaho)對他們虎視眈眈,隨時可能背刺一刀。只有戰功彪炳的牛背酋長 (Buffalo Hump, 1800 – 1867)一人反對,其餘11位酋長都願意到聖安東尼奧談判。
議會大廈之戰 1840年1月10日,科曼奇使節抵達聖安東尼奧尋求談判,他們還交還一位先前被擄走的白人男孩表現誠意。負責守備聖安東尼奧的亨利.卡恩斯(Henry Wax Karnes, 1812 – 1840)上校接待了使節們,要求科曼奇人釋放已知的13名白人俘虜(不包含墨西哥裔)作為和平的條件;但戰爭部長強斯頓態度更為強硬,主張扣押這批使節當人質,以換回被俘的居民。
3月19日,德高望重的科曼奇酋長「
靈言 」(Mukwooru, ? – 1840)
[1] 率領另外十位科曼奇酋長、十九位戰士以及包括婦孺在內的平民,共65人來到聖安東尼奧。靈言酋長是科曼奇諸部落間影響力最大的領袖,他在兩年前也曾率領使節團會見休士頓(牛背酋長也參加了這次談判,他是靈言酋長的姪子),兩邊相談甚歡。
當休士頓卸任後,德克薩斯居民與科曼奇部落又爆發衝突;尤其在1839年2月,60名德克薩斯民兵、遊騎兵以及一群利潘戰士在約翰.亨利.摩爾(John Henry Moore, 1800 – 1880)上校指揮下突襲了聖薩巴河河畔的科曼奇人營地,造成不少科曼奇婦孺的傷亡,靈言酋長當時就在營地中,他可能在這次衝突中體認到了對方的威脅性。
然而,靈言酋長的到來卻讓德克薩斯人大失所望,他只歸還了一個名叫瑪蒂達.洛克哈特 (Matilda Lockhart, 1825 – 1842)的白人少女和幾個墨裔兒童。瑪蒂達出生於伊利諾州,幼時隨家人搬到德克薩斯,居住在瓜達盧佩河河畔的殖民地;她和另外四個小孩大約在一年半前遭到科曼奇人擄走,帶到瓜達盧佩河上游的山區。德克薩斯人組織了幾次遠征,試圖救回被科曼奇人抓走的居民們,前述摩爾的突襲便是其中之一。
《瑪蒂達.洛克哈特回家》(Matilda Lockhart Comes Home) 繪者Lee Herring,1984年。
根據負責照料他的市長夫人
瑪麗.馬維里克 [2] (Mary Ann Adams Maverick, 1818 – 1898)回憶,瑪蒂達的身體非常虛弱,而且遭到凌虐和強暴,而且科曼奇人手上還扣留了十多位俘虜,全都遭到和她一樣的待遇。瑪蒂達的遭遇傳開後,聖安東尼奧居民憤慨非常,對科曼奇人的態度也轉趨強硬。儘管當時見到瑪蒂達的人曾留下相反的記錄,馬維里克夫人的回憶則於將近六十年後才出版,中間仍存在太多疑點。
談判在聖安東尼奧市議會大廈舉行,瑪蒂達在會中指稱科曼奇人故意扣著剩下的十多位俘虜並乘勢抬價;靈言酋長則辯稱他們願意釋放俘虜,但俘虜們分散在各個部落中,有些部落拒絕放人,他也無能為力,只能一個個贖回。德克薩斯的兩位代表休.麥克羅德 (Hugh McLeod, 1814 – 1862)和喬治.霍華 (George Thomas Howard, 1814 – 1866)上尉不接受酋長的說詞,宣稱科曼奇人若拒絕無償交還俘虜,便要將在場的酋長們扣為人質。同時,民兵首領馬修.考德威爾 (Matthew Caldwell, 1798 – 1842)也率領一隊民兵進入議會大廈,將科曼奇人團團包圍。
眼見對方來勢洶洶,靈言酋長沒有退縮,而是拔出武器抵抗,雙方人馬便在議事廳中大打出手。科曼奇人大多只帶了刀槍弓箭,不是全副武裝的德克薩斯民兵對手,包含靈言酋長在內的首領與戰士們全數遭到射殺,只有少數幾名戰士突圍而出,驚動了留在外頭等候的科曼奇人,這些婦女與小孩也拿出武器抵抗,街上的路人們也立刻掏槍迎擊,使得戰鬥又蔓延到街頭。
最終,這場議會大廈之戰 (Council House Fight),或稱「議事廳大屠殺 」(Council House Massacre)造成35名科曼奇人死亡,包含靈言酋長在內的11位首領、隨行的19位戰士以及5名婦孺,其餘29人被俘、1人逃脫。德克薩斯方面有7人死亡、10人受傷(傷者包含霍華、考德威爾),絕大多數都是被自己人誤傷。
次日,一名科曼奇婦女被獲釋,德克薩斯方面要她轉告部落,立即釋放所有被俘的白人與墨裔居民,他們有12天的時間準備。然而,聽聞慘劇的科曼奇人不但拒絕放人,營地裡剩下的16位俘虜中有13人隨後遭到酷刑折磨至死,其中包含瑪蒂達的妹妹,只有3名獲得收養的兒童倖存,他們在半個月後也被送回聖安東尼奧,作為談判決裂的回應。
3月28日,科曼奇酋長「嚎狼 」(Isanaica / Isimanica, Howling Wolf)帶著幾名隨從騎馬衝入聖安東尼奧街頭叫戰,駐軍軍官威廉.雷德(William Davis Redd, 1810 – 1840)上尉表示12天休戰期尚未結束,依法拒絕對方的挑戰,嚎狼酋長與他們對罵幾回合後便離去,德克薩斯人此時仍不知道俘虜們已經遇害,直到3位獲釋的兒童在4月初抵達聖安東尼奧,帶回13名俘虜慘死的消息,事態開始急遽惡化。
幾天前拒絕嚎狼酋長挑戰的雷德上尉成了眾人嘲諷的對象,與他早有過節的同袍萊山德.威爾斯(Lysander Wells, 1812 – 1840)上尉更是藉機大酸特酸,氣壞了的雷德決定向他發起決鬥以挽回名譽,兩人在5月9日一決勝負,結果兩敗俱亡。德克薩斯人扣留的二十多位科曼奇人被押送到各個農場強迫勞動,但他們很快的逃得一個不剩。至於可憐的瑪蒂達往後生平罕有紀錄,馬維里克夫人表示她從未走出傷痛,大約在1842年前後去世。
議事廳大屠殺讓德克薩斯與科曼奇人徹底決裂。科曼奇人不敢相信對方竟然在神聖的議會中做出殺害使節的野蠻行徑(對科曼奇人而言,議事處是絕對中立之地),如今主和派全滅,主戰派的牛背酋長登高一呼,各地的科曼奇部落立刻團結起來,要為死去的酋長和同伴們復仇。德克薩斯人聽聞俘虜們慘遭屠殺後,也揚言要向邪惡的科曼奇人展開報復,血腥的衝突已經箭在弦上。
傾巢而出 畫家喬治.卡特林(George Catlin, 1796 - 1872)筆下的牛背酋長。
牛背酋長領導著南部科曼奇諸部落中勢力最強的「食蜜者 」(Penateka)部落聯盟,他的堂兄弟黃狼 酋長(Isa'viah, Yellow Wolf, 1800–1854)、盟友嚎狼酋長、聖塔安那 酋長(Santa Anna, 1800 – 1849)也率領麾下戰士前來會師,組成一支近500人的戰團;遠方的科曼奇部落也響應了牛背的號召,參戰人數正不斷攀升。
1840年夏季,科曼奇戰士開始在聖安東尼奧到巴斯特羅普(Bastrop)一線出沒,騷擾當地的殖民者。7月,更多科曼奇部落集結完成,超過一千名科曼奇戰士傾巢而出,越過德克薩斯人的防線,長驅直入南部內陸,攻擊防備薄弱的城鎮。8月6日,位於聖安東尼奧東南180公里的維多利亞(Victoria)遇襲,儘管遊騎兵已經偵察到科曼奇戰團的行動,但在警報送達前,數百名科曼奇戰士已經湧入城內,殺死十餘名走避不及的居民,四處放火後從容離去。
7日晚間,科曼奇人在普拉西多溪(Placido Creek)紮營,這是普拉西多.貝納維德斯(Plácido Benavides, 1810 – 1837)牧場的舊址,這位墨裔開國元勳已遭驅逐,在紐奧良含恨而逝,留下的土地反而成了科曼奇人的據點。科曼奇人注意到拉瓦卡灣(Lavaca Bay)的林維爾(Linnville)缺乏防護,隨即決定展開攻擊。
8日清晨,偽裝成墨西哥馬商的科曼奇戰團抵達了林維爾,這個港口是德克薩斯的第二大港,僅次於加爾維斯頓。大多數的居民雖然收到維多利亞遇襲的消息,但仍反應不及,根本無法組織反擊,只能狼狽的逃到船上才躲過一劫。林維爾城內但仍有少數居民遇難,海關官員瓦茲(Hugh Oran Watts, ? – 1840)為了取回遺留的金表又折回城裡,被科曼奇人當場殺死,他的妻子
[3] 和家裡的黑奴母子也被擄走。還有個叫海斯(John Hays)的法官拿了把手槍跳船,要回城裡與科曼奇人決一死戰,但科曼奇人只覺得這人瘋了,沒把他當一回事
[4] ,而海斯事後才發現自己根本沒帶子彈。
科曼奇人在林維爾待了一整天,所有能搶掠的物品都被奪走,不能帶走的牲畜被射殺,建築物縱火焚毀,3位居民遇害,可統計的損失高達30萬美金,而林維爾港在此次突襲後便告荒廢,至今不再重建,居民在南邊5公里的海邊新建了拉瓦卡港(Port Lavaca)落腳。
梅溪戰役 德克薩斯軍隊正在科曼奇戰團後方苦苦追趕,由於戰團人多勢眾,尚未集結完成的德克薩斯人不敢正面交鋒,只能遠遠的盯著,等待時機到來。8月12日,考德威爾、伯勒森、赫斯頓率領各地民兵、遊騎兵約200人在梅溪(Plum Creek,接近今洛克哈特Lockhart)的古德渡口(Good's Crossing)追上了科曼奇人。由於科曼奇人掠奪太多,影響了移動的速度,讓德克薩斯人抓住了反擊的機會。
當科曼奇人發現己方身處險境,他們立刻拋棄了戰利品,避免與復仇心切的德克薩斯人交戰;梅溪之戰在一片混亂中落幕,德克薩斯人沒有繼續追擊,而是忙著搶奪遺落的戰利品,他們宣稱擊斃了超過80名科曼奇戰士,但現場只找到12具遺體;德克薩斯方面有1人陣亡、7人受傷。
這一波科曼奇突襲行動被稱為「1840年大突襲」 (Great Raid 1840),這是美國(包含德克薩斯)與原住民戰爭中規模最大的一次劫掠行動,一整座城鎮被徹底摧毀,包含梅溪戰役在內還有三十多位德克薩斯軍民死亡或被擄。部分資料指稱科曼奇人背後有墨西哥政府的慫恿,目的是報復德克薩斯支持墨西哥境內的叛軍,而林維爾港正好也是德克薩斯商人走私軍火物資的出口。
大突襲讓拉馬爾政府顏面盡失,雖然梅溪戰役勉強挽回一些面子,但科曼奇人的實力幾乎未損,他們往後仍持續襲掠邊境。德克薩斯軍隊在下半年展開幾次大規模清剿,但科曼奇人也不是傻子,他們清楚對方的火力強大,正面對決勝算不高,便以擅長的游擊戰術應對,讓遊騎兵們疲於奔命。幾次失敗的遠征已經大幅拉升了軍事支出,國會不得不重新審視拉馬爾的擴張政策。
[1] 又譯穆克瓦魯(Muk-wah-ruh),名字意為「靈魂說話者」(Spirit Talker)。
[2] 她的丈夫是剛卸任的聖安東尼奧市長
山繆.馬維里克 (Samuel Augustus Maverick, 1803 – 1870),這家人在德克薩斯十分有名,山繆後來經營牧場,但從不給他的牛隻打上烙印,任憑牠們四處遊蕩,被其他人牽走也不在乎。他的姓氏Maverick成了「未烙印的小牛」的代名詞,又引申成「特立獨行者、獨行俠」之意,NBA的達拉斯小牛(Dallas Mavericks)在2018年更改中文譯名也是由此而來。
[3] 瓦茲的妻子茱麗葉(Juliet Constance Watts)在梅溪戰役中僥倖脫逃,後來仍住在拉瓦卡灣。
[4] 科曼奇人有將瘋癲者視為神靈附身的習俗,不會傷害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