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猜猜這袋子裡裝了什麼?」段維辰劈頭就說。他把一只提袋放上吧台,臉上的笑容咧到亮出兩排完整的牙齒。
芊秋倒抽一口氣,跟著湊到吧台後方,稍早正在清理的玻璃杯就這樣被忘在洗手槽裡頭。「段先生!這難道是……」
段維辰推了推眼鏡,舔舔雙唇,目光移回張在淵身上。
「沒錯。真是不好意思久等了。」
張在淵雙手抱在胸前,皺眉盯著那份被推到他面前的「禮物」。就算他嘴上沒說,扭曲的嘴角也寫上了滿滿嫌惡。大廳裡三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所有人都對袋子裡是什麼東西心知肚明。
要是上一次玩UNO的時候張在淵沒有一時衝動,跟段維辰打那個賭……
「趕快打開啦,別掃興。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們等這一刻等了多久?」段維辰說,又戳了戳桌上的袋子。
「啊,閉嘴。這到底是我的東西還是你的東西啊?」張在淵說,一邊不情不願的把手伸進袋子。袋子裡頭裝了一個摸上去很堅固的紙盒,實際拿起來還有點重量。他把盒子取出來,小心的放上吧台。
盒子本體是黑色的,正面什麼圖案都沒有,只在最下方用一行白色的工整字體寫著「Galaxy S23」。
「這不是最新的型號嗎?」芊秋驚呼道。「現在買起來不便宜吧?」
段維辰嗯了一聲。「買更舊一點的總覺得不夠義氣。張在淵,聽見沒?連芊秋都幫我證實了:我的錢包為了你可是承受了一記重擊。你最好給我每天乖乖用它,知道嗎?」
張在淵實在別無選擇,只能搓揉著眉心嘆一口氣。
張在淵,一間神秘魔法旅舍的老闆,為了替旅客的組成帶來一點新氣象,前陣子雇了一個新職員李芊秋。只要她能成功治癒十位旅客的心,張在淵就會無條件為她實現一個願望。段維辰則是一名警察,算是張在淵認識多年的老友,時常在執班前後過來旅舍串門子。
前陣子段維辰帶了一副UNO卡牌到旅舍來,兩邊隊伍玩到興頭上時張在淵一時衝動,和段維辰打了個賭:賭注分別是一年份的七星菸跟智慧型手機──下注的人不同,但「受益人」都是張在淵。唯獨張在淵打從心底對現代科技過敏,因此上一回誰勝誰負自然可想而知。
「段先生,你有申請門號了嗎?」芊秋問。
「申請了,SIM卡跟手機一起放在裡面。」
「都設定過了嗎?」
段維辰搖頭。「還沒。妳知道怎麼弄吧?」
「應該知道。」
「那就好。」段維辰說,勾了勾嘴角。「李小姐,教張在淵用手機這件事給妳全權負責,要是他不肯乖乖配合妳就告訴我,我來負責幫妳教訓他。這是我的電話號碼。」他拿出一張事先寫了數字的紙條交給芊秋。「妳自己輸入一份,也在他的手機裡輸入一份。我還得回局裡一趟,就不留下來陪你們了。」
芊秋點點頭,「路上小心。」
「祝你一開門就踩到狗屎。」張在淵說。
段維辰頭也不回的給了他一個中指。張在淵也不管段維辰看不看得見,也跟著比了回去。
芊秋不愧任職了數週,早就對這副景象見怪不怪。她說:「我先來幫你做設定。你想自己開箱嗎?」
「不了,妳開吧。」張在淵說。既然段維辰不在了,他也懶得掩飾自己的興致缺缺,直接就著打火機點了一根菸。
下午時間的旅舍總是比較清靜一些。雖然室內沒有客人,空氣也不顯沉重凝滯;光線斜斜的從壓花玻璃窗滲進來,替本就沉靜的大廳增添上一絲陽光的和煦。張在淵靠站在吧台邊一共抽了兩支煙,芊秋才從那盒最新的科技玩具前抬起頭喚他過去。
剛才那個黑色的盒子已經被分解成上蓋跟內盒,裡頭的內容物則在桌面上一字排開:包含三本小冊子、一隻全黑的手機、一小捲電線跟一小片張在淵看不出功能的金屬片,它的尾巴處還延伸出一根針。這些東西旁邊另外放了一個原本裝在塑膠套裡的黑色充電頭,看起來好像不是原本盒子裡頭的內容物。
「你平常會用什麼電器?」芊秋問。
「瓦斯爐跟冰箱算不算?」
這間旅舍裡除了咖啡機、瓦斯爐跟冰箱以外,還真沒什麼直觀的電器。平時張在淵連咖啡機都懶得用,一有客人點要操作咖啡機的品項,他一向交給柏寧處理。
「……勉強算吧。」芊秋說。「我還是從頭開始講起好了。」
於是接下來的半個小時,張在淵只得耐著性子聽芊秋講解她手上的那一小台儀器。以一個不過手掌大小的科技用品來說,它的功能實在多到令人心驚:通話、訊息、攝影……其中有太多全新的概念,張在淵根本始料未及,等到芊秋解說到「上網」的時候,張在淵終於開始為自己沒做筆記感到有點後悔。但男人的尊嚴豈是可以輕易拋棄的?沒做就沒做──反正事到如今也來不及了。他拉不下臉請芊秋等一等,也不打算再叫她全部重講一次。
畢竟他是答應過要用手機,可沒承諾要用到什麼程度。
「好,就這樣。有什麼問題想問嗎?」芊秋最後說。
「啊,煩死了。那些上網的功能太多餘了吧,你們現代人不覺得自己對科技太過著迷了嗎?而且啊,不過就是聯絡事情而已,親自跑一趟會怎麼樣嗎?」張在淵照慣例抱怨起來。他接過那只功能驚人的儀器,直接把它塞進口袋裡,一點都不想面對自己為自己找來的麻煩。
芊秋掩著嘴笑起來。「有些人為了工作會需要外出遠行。如果可以打通電話就跟重要的人說到話不是很好嗎?」
或許吧。張在淵確實吃過幾次訊息傳遞不及時的虧,卻從來沒面臨過思念之情的問題。「妳說是就是吧。」
張在淵原本打算就這樣擱置整件事情。他手機收了,教學也聽了,雖然段維辰的錢是花了,看在那麼多功能上張在淵也真心相信這隻手機真的要價不斐,然而面對段維辰,他耍無賴也不是第一次,這次更不會是最後一次。
殊不知芊秋真的把段維辰離開前說的那一番話聽了進去:不只三番兩頭幫他出作業,為了確保張在淵乖乖執行,還特別專出些跟段維辰有關係的內容,說是他雖然很忙,但還是可以幫忙監督張在淵的「學習進度」。
「今天的作業是拍一張柏寧的照片傳給段先生。」稍早芊秋一爬上樓梯,見到斜靠在長沙發上的張在淵劈頭就說。肩上的包包還沒收、圍裙也不見個影子。「我有先跟段先生說了。所以如果沒有做完的話他會知道喔。」
柏寧呵呵呵的笑聲從吧台後傳來,張在淵不禁咋舌。
可惡。到底誰才是老闆啊?
說實話,相機大概是全部功能裡張在淵最不屑一顧的。他可以理解現代人為什麼喜歡拍照,這就跟畫肖像畫的道理一樣,是存留記憶的一種手段,只是做法更先進也更精確。
張在淵可以理解。但是當你一連生活在一個景色一成不變的空間裡好幾年,拍照這樣的行為對他來說實在沒有半點吸引力。
何必要拍攝一個已經看到幾乎不存在任何意義的景色呢?張在淵短期之內不會離開這裡,過幾年恐怕也不會。
「在淵你把老夫拍得好看嗎?」柏寧湊過來問。芊秋指令一下,這名身高兩個拳頭高的房屋妖精就自動自發的飛到張在淵面前,還特意挑了店裡最漂亮的茶杯當座椅。
「一把沒有五官的白鬍子要怎麼說得上好不好看?」張在淵反問,打開那個綠色的通訊軟體,決定要速戰速決。他已經拍好柏寧的照片,只要再發送出去就可以了。幾天作業做下來,張在淵自認算是把手機用得熟門熟路,至少不會點錯東西不知道怎麼關掉。
發送圖片應該是這個符號吧。張在淵斜椅在沙發上盯著螢幕瞧,嘗試搞清楚哪個符號的作用是什麼。他昨天才給段維辰發過訊息,所以知道橢圓框框是拿來打字的。
怪的是,照片發送出去的時候段維辰一下子就讀了訊息,好像早就開著通訊軟體等在那裡。他回覆說:「原來柏寧可以被拍下來嗎?芊秋跟我提議的時候我還以為會看到一個空茶杯。」
「為什麼柏寧沒辦法被拍下來?」張在淵回覆回去。
「吸血鬼跟幽靈都是啊。電視不都這樣演嗎?」訊息發送完,又接著傳了一個超連結。「這超好笑,你點進去看。你知道怎麼看影片嗎?」
「嗯。」張在淵回答。智慧型手機的操作大部份都跟點擊有關,影片也沒什麼不一樣。只不過,那個影片哪裡好笑──一點進超連結,跳出的既不是笑話,也不是現代人會覺得好笑的內容(前天芊秋給張在淵看了幾支現代人愛看的短片,張在淵完全無法理解),而是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忽然對著鏡頭尖叫,分貝之大,嚇得張在淵差點把手機甩出去。
「段維辰那個傢伙!」
柏寧呵呵呵的笑起來。「真是嚇人。在淵被惡作劇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