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於 2023/06/28閱讀時間約 11 分鐘

[刻在你心底的名字] 葬禮

  本文為電影《刻在你心底的名字》院線(Netfilx)版衍生,CP是張家漢&王柏德,以王柏德為視角,為〈颱風夜〉、〈雨後〉的後續。有OOC(OUT OF CHARACTER,脫離角色性格),以及比利時導演盧卡斯.東特執導電影的《親密(Close)》劇情雷,還請斟酌慎入。
  《親密》已於台灣2022年2-3月上映,現在可上串流觀賞。

〈葬禮〉

  他們一起看完了電影,走出戲院,都沉默著。陽光輕柔地跟上,慢慢烘暖濕透的過輕的靈魂,王柏德先回過神,把手上的水遞給身邊的人,看著張家漢一臉鬱窒,睫毛還是濕的,眼皮浮腫,反而覺得原本的悶意減輕了許多。
  「誒,」
  他喚了一聲,不太在乎自己的聲音啞,張家漢聞聲停下腳步轉過頭來,但又立即轉頭,但王柏德已經看見他那毫無掩飾、既迷惘又傷心的表情,也是,剛剛就眼淚沒有停過──這種電影他最沒辦法了。
  他也是。
  「問你喔,」
  「……嗯,」
  就算這樣,他問話還是會應,那就還好。王柏德心裡想著,道:
  「你說過不會參加我的葬禮嘛,」
  「……」
  「為什麼?」
  「你……唉,一定要在這種時候問這種問題嗎?」
  他聳肩,「以毒攻毒嘛。」愈逃避就愈要面對。而且……他想知道張家漢最接近當下的感想。
  「……是先講先贏吧。」
  這次沉默延續了很久。他們走到公園裡,有一張長長的石椅,正好被樹影與花叢圍繞,一點點的陽光穿透,連同白色細長花瓣飛落,盈盈如闔翅的蝴蝶。張家漢先坐下,他則躺下來,把頭枕在他的腿上,閤上眼睛,感受著張家漢隨心的撫觸,接續沉浸在印象深刻的片段:兩個男孩在花田裡奔跑,彷若是天地間的一部分;那些男同學訕笑裡的意有所指如此熟悉,即使本無色彩也像沾了汙穢,以致當主角第一次把枕在他身上的好友輕輕挪開,世界從他們的一部分變成凝視的背景時,他的心就一點一點的往下掉落,看著主角用他與好友各自選擇的世界,緩慢冰封了傷口……那時候,他差點就那樣做了,和片名一樣的逐漸關閉,然後真正、永遠失去,如果他沒有及時察覺錯誤,如果不是班班幫忙的話……最後一幕被留下的少年在他親手培育、繁郁如錦的花田裡回頭,卻沒有任何回視,取而代之的是跟隨一生的缺席與失語,留下來的少年,成功蛻去了那層有色彩的皮,得到了「成長」,和不知何時會徹底死去的夢。天地之大,那一瞬間他卻忘了呼吸,猶如窒息……
  張家漢喚他的聲音喚回了他:
  「Birdy,」
  他換了幾口氧才回應,「嗯?」
  「因為你先說過,想參加自己的葬禮,」
  「嗯,」他有說過?先?何時說的?他怎麼都記得……
  「雖然那不存在,不過,如果你存在的話……我不參加,你就會來找我吧?」
  「……」王柏德睜開眼,看著張家漢臉上分辨不出是哭是笑的表情,和閃爍著淺澤、回視他的眼睛。
  「所以我不會回頭,我……會一直往前走,反正是遇不到的,既然你存在,那樣你就會一直跟著我吧。」
  「……要是我真的走了,你怎麼辦?」
  「走了好啊,我不知道,就可以想像你走了,也可以想像你還在。」
  他無言,卻覺得想笑,「變態……你是笨蛋喔。」
  頭頂上那個一直悶悶不樂的變態終於露出笑容,道:「……再待一下吧。」
  「……嗯。」
  一隻手掩上他閤住的眼睛,取代陽光給予的暖意。
(完)

後後記+一些閒言碎語
  不久前寫完一個長篇──說是寫完,其實是從今年開始,每到一個「好像可以發文」的時日就覺得「還不行」,就這樣拖遲到5/20,我知道再不完成就會沒有勇氣再發出去的日子──勉強修到了一個極限,然後刻意不去想它可能有的缺陷──那樣的寫完。而照慣例每次發出一篇,我都會戰戰兢兢,內心計算著這是不是最後一次。畢竟已經快要三年了,我不知道還有誰像我一樣,每個月至少看一次,有什麼觸發就記下來(有時候是重複的,卻每一次都像是新的感受),在好不容易工作告一段落,看完許多新的電影寫了筆記後,還是會打開檔案繼續。很幸運的是,這次還是得到了一些回應,好像覺得自己可以再寫下去,發表這件事還有意義。
  但連喜歡都像是畫地自限,一方面想著:找不到更喜歡的,我也沒有辦法;更多的是想著:這樣的執著是不健康的,還看到有人說:如果它讓你前進,就是好的。但什麼是前進呢?如果放棄了就失去了喜樂和,自我某部分的依託,那該不該放下然後前進呢?
  喜歡終歸是喜歡,即使別人都走得很遠了,我還是想記得電影裡情感與細節。跟別人不相關,因為那留住了我的曾經,二十年前的,二年前的。我只好回到電影裡。
  儘管知道過去的終歸要過去,有了一點點屬於自己的時間,我還是把北影版看了一次,重溫比院線版的友誼曖昧更強烈個人的愛欲與情怨,阿漢說「可不可以把我們都燒死」,或者在浴室裡阿漢摀住Birdy的嘴仍然溢出呻吟,Birdy即使手痛還是擁抱阿漢支撐自己──那樣強烈的情感。地獄就在腳邊,推開當然得更加殘忍。每一次總會想著:那是我們那個時代啊,活過那個時代更能懂得的掙扎,現在是不是可以不用這樣?「如果可以不在這個世界」是我寫平行世界的動機。那個時代哪裡也去不了,現在或許就有路可以去。也因為這樣而察覺:即使在這個時代,他們好似也是格格不入。
  那時候他們能走在一起,不只是印象的一見鍾情,王柏德追求自由、個性敏感,他想要的自由不只是自己的,必須是整個體制的鬆綁。張家漢安定保守,兩人看似格格不入,但內心對自由的嚮往,也體現在感情上,「你不喜歡我,那不勉強」,只是剛好彼時彼刻,他們都願意去喜歡對方(有時候,反而正是因為受到吸引,所以必須排斥),體察對方的情緒與需求,願意付出。阿漢是照顧者類型,會從照顧別人得到滿足,但這種特質在男性世界裡沒有強調與誇耀的價值(長久相處比較會吸引女性),當然也不會成為領導者。慶幸的是,在大巴群裡,他剛好補足了直男缺乏的那一塊,又不會拖累他們,阿漢就曾對Birdy說:大巴他們那群頭髮不合格,都是他幫忙剪的。阿漢也嚮往自由,願意鑽體制漏洞,才會跟大巴他們去夜遊,儘管感情觀不同,但沒關係,要約女生,多一點帥哥比較容易約到,又不會跟他們搶,對他們也有加分。阿漢懂得隱藏自己,對大巴他們來說,阿漢比較像是他們罩的、需要他們照顧的小弟,即使其實都是阿漢照顧他們──這樣的友情。而且,他們真心喜歡阿漢。
  Birdy的表現則比較像是,因為過去被霸凌過,遇到阿漢願意照顧他,他就試著去靠近對方。他對阿漢是付出自己喜歡的一切去拉攏(送核桃、偷考卷,一起看電影,送他喜歡的歌曲),希望他能成為自己的夥伴,卻也沒有失去自己的個性,他喜歡自由,挑戰體制,但幾乎沒有要阿漢也這麼做,需要的話會徵詢,得到阿漢的願意。阿漢照顧Birdy同樣是心甘情願,沒有以此強迫Birdy該做什麼,只是會為Birdy擔心而勸他,勸可以決定不要改,擔心裡的關懷是Birdy需要的,除了遇到危險時會奮不顧身去阻止。在阿漢心裡,Birdy是衝動、不經大腦的,這是他不夠了解他的地方,Birdy固然有因氣憤而衝動的一面,但那是他不在乎自己的表現,如果是他在意的人,就會非常細心謹慎,近乎膽小。因為在乎阿漢,知道阿漢不會反抗體制,所以他在軍歌比賽之後,也放棄了要阿漢當夥伴的念頭:畢竟再親密下去,被誤會是同性戀,就會徹底被體制放逐。Birdy的悲哀在於他知道他們的不自由是制度戒嚴,卻不知道他人的心不一定跟他一樣嚮往自由,反而恐懼;而且他的抗拒,其實並沒有到達不在乎被視為異類的程度,他嚮往的是安定,也渴望被認同,只是他做不到;同時,他也不知道要愛什麼人的「規定」,背後是更隱形的父權體制,男性壓迫男性,還要掙扎三十年才會慢慢打開,至今還須奮鬥(雖然現在檯面上的同運是在壓迫女性)。阿漢則是相反,他對黨國體制是屈服甚至是無知的,但比Birdy更早察覺「只能愛異性」並不公平。
  他們兩個心裡都有反叛的瘋狂,才會成為夥伴,在大巴他們的眼裡,他們在一起可能比較像是阿漢好心照顧管樂隊的邊緣人,是Birdy纏著阿漢。但其實,他們在彼此眼裡,都是閃閃發光的,而且對此無法拒絕。他們兩人的情感,就在這種有空間的自由自在,和極度的親密裡流動累積。在盲腸的第五段,可以看到阿漢相當敏覺Birdy的情緒與內在需求,那不是通靈,而是平日細心觀察得來,長久相處培養出來的默契。這些在電影裡兩人相處的情節也能看到:而阿漢脾氣那麼好的人,Birdy卻總是能一秒激怒他,用一些極端的手段讓他轉移注意力,這種吊橋效應般的體驗也是讓阿漢心不由己的原因。在升上高三前,他們對彼此的感情來自敏感的關懷和在意,以及從彼此的互動裡滿足親密的需求。某種程度上,他們的相處不是一般男性的朋友,也不完全是一般戀愛關係,而更接近人生夥伴那樣,是彼此心靈的依靠,即使是現在的時代,也必須隱蔽與相知的默契去建構。所以阿漢說Birdy「即使難過的時候也是笑著的」,也知道Birdy很喜歡班班,他們之間有他不能滿足Birdy的部分(對抗體制和體制下的不自由),他會傾聽Birdy說話,在他陷入難過時讓他轉移注意力,雖然班別不同,但阿漢知道Birdy對自身存在的自卑,所以從不貶損他(除了初識時發現Birdy故意閉氣不起來),反而是Birdy會在難以面對的時候用「笨蛋」、「白癡」來暱稱阿漢。Birdy也會關心阿漢的情緒,要轉班時陪他去找神父,偷考卷給他,但從不要求阿漢跟他站同一邊。浴室裡他被侵犯,卻能立即察覺阿漢事後的罪惡感和愧疚,意識到是自己逼得他如此(違背自己對愛的信念),那個回吻除了「我愛你」,渴望與愧疚,還有不忍心他再受傷的體貼;他會陪阿漢走到世界盡頭,陪伴他面對無處可去的絕境──如果沒有救回來,他也會願意陪阿漢一起死。當然阿漢也是,所以他衝進教官室要擔罪責,Birdy跳樓如果有事,他可能會跟著跳下去。這種關係比戀愛更稀有也更脆弱,只要有一個人把自己關起來就會逐漸隔閡。
  而這樣的在意,不論是當時,或是現代的男生,都是格格不入的,因為太女性化不符合陽剛的標準,電影裡的「咖仔」就是「女性化的男同性戀」,也是男同志裡被貶低的族群,更不要說當時了,所以他們在情感需求上,是彼此的知己,即使是和Birdy價值觀最接近的班班,也無法做到阿漢能做到的,不是班班沒有那樣的體貼,而是那是Birdy願意打開給阿漢理解、讓阿漢碰觸的部分,那不只是因為Birdy喜歡阿漢的緣故,也是阿漢用心體察、能讓敏感的Birdy信任的結果。這樣的情感和靈魂寄託,是很難再找一個人的,甚至因為被對方愛過,他們會保留內心裡被愛著的記憶和特質,才會三十年後依舊對彼此念念不忘。
  就是太珍稀了,太純粹脆弱所以輕易就會毀滅,即使這部電影在很多層面上是意外的虛構,仍然會放不下。文章裡有一句話,我本來考慮過刪掉,因為說出來就太多了,但最終還是保留下來:
  個體意志與命運的對決,人與動物有何區別?感情這樣堅持,是輸,還是贏?
  我不知道答案,或許沒有,那只是輸贏以外的情願而已。
  謝謝你們讀到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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