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07-08|閱讀時間 ‧ 約 7 分鐘

002實際又不切實際地選擇了西班牙

飛機總是要起飛,所以那些堅持不肯坐下的乘客也得坐好、繫上安全帶,把桌子收起來並把椅背豎直。過去從台灣起飛之後,通常會再停靠一站亞洲國家城市,可能是香港,或是曼谷,飛行一段時間,再停靠一站歐洲國家城市,可能是阿姆斯特丹,或是羅馬;這次從香港直飛馬德里,中途不必再下機、過檢查,等待、再登機,省了不少麻煩,但那十幾個小時當中,也並未因此睡得香甜,而是昏昏沉沉、睡睡醒醒,大概是想著眼睛一張開準備下機時就已經是馬德里了,有點興奮與緊張。
與過去相同的,我總是在台灣的夜晚啟程,也總是在早晨抵達馬德里,早上九點左右的太陽已經金黃耀眼了,但尚未完全發威,乾燥的空氣攜著絲絲涼意,相隔十年,我仍然能夠捕捉到那專屬於馬德里的味道滲透在空氣之中,嗅覺是重要的感官,它能夠憑著一點味道,就在瞬間把人帶回過去。
在我去西班牙念書之前,在台灣念西班牙語,加上拉丁美洲國家的政治經濟研究期間,我從來沒有造訪過任何一個西語國家。大學時,學校提供大三學生到西班牙姊妹校當一年交換學生的機會,當時我的成績是不錯的,我相信如果我去考試,是會取得名額的,不過,因為經濟問題,我只能暗自羨慕那些踏上旅程的同學,聽到同學轉述哪些同學在夜店玩得多瘋、哪些同學順便去歐洲其他國家遊玩,有些同學血拼了許多我認為的奢侈品,拚了一大堆我沒有的東西之後,直說西班牙購物好便宜。
大三這一年我有些渾渾噩噩,大致上是因為我不能接受我還留在台灣,我對自己還在台灣的看法相當負面:「我沒有錢,所以我在這裡,不在西班牙;成績好沒有用,努力也沒有用,沒有錢就比別人少了機會,就沒有未來。」這樣的想法時常纏繞我的心頭,其實心裡是傷心又忌妒,痛苦於自己沒有人可以依靠,沒有有力的後盾;到了大四我簡直掉進地獄裡,那些交換一年的同學們都回來了,每次上會話課都是我壓力最大的時候,原本我的程度蠻不錯的,但上課時看著那些在西班牙待了至少八九個月的同學,即使講的不一定正確,但講西語的速度變得飛快,我心裡塞滿了複雜的情緒與想法,我常對自己說:「就算原本程度比你差的同學,現在也都比你強了,你好意思在他們面前開口說那彆腳的西文嗎?你已經輸了!」讓我最生氣的,就是在我的眼中,某些去交換的同學原本的實力並不如我,只是家境財力當然超過非常多,「但事已至此,再去計較家境還有意思嗎?我本來就沒有財力了,現在連實力都不如人了。」對自己說完這些之後,我會跌落更深的洞裡。
幸好,後來找到了重心,就是決定和班上的好朋友們一起考研究所,我們一起念書畫重點,互相交換筆記,我們會到學校大門附近的咖啡店讀書、討論,我們也考上了,一起讀碩士班。我想我實在是太喜歡這種踏實有目標又有同伴的感覺,到後來也一直依依不捨地,希望有朋友跟我一起去西班牙念書,我們就能結伴一起到處走走看看、交換想法、談天說地…。這樣的念想,源頭似乎就是我的青少年到考碩士班這段時光,然後,有一個我,就停留在那兒了,那時候的我,沒有向前進,而她,也沒有放開後來的我。
2002年8月,人生第一次,我飛往馬德里,從這個城市為起點,我踏上西班牙的土地,世界上那麼多國家,為什麼選擇西班牙?其中當然包含了很實際的考量,就是能力-經濟能力與腦力。我評估美國我是去不了的,雖然當時有朋友說想要去美國,我們就一起找了好幾所美國學校博士班的資料,哇,Columbia!哇,Boulder! 都是我們碩士論文參考資料常見的出版學校,但是,第一是我沒有錢沒有背景,二是我沒有那麼優秀,那些全球知名的學校我應該是進不去,那些資料我讀著讀著,最後也就丟進了回收資源車裡。除了美國之外,也考慮過拉丁美洲,對於在拉美生活一段時間,當時我沒有那麼大興趣,連學校資料我都沒有動手找過,相對來說,我對西班牙就好奇多了,她始終對我有種隱形的吸引力,就像是有人站在街角一直對你勾著手指頭要你過去,只是你一直撇過頭看別的地方,想假裝沒有這件事。最終,說了這麼多,說穿了,在那些現實的考量後面,其實是一種「感覺」:「想要」,或是「不想要」,就這麼簡單。
對於繼續讀博士班,我是有極大熱情的,在讀碩士班的那三年,我常常熬夜讀書寫報告,即使熬夜後生病了也不能削減一分從構思主題、架構開始,到收集、整理資料、歸納出自己的看法,最後完成寫作的那份成就與滿足感,簡單地說,我體會到「樂趣」;另外一個原因是,人生路上走著走著,我有種感覺是「這好像是我唯一會做的事情了,所以或許應該再深入一些。」工作經驗,我有過一些,或長或短,我發現我比較喜歡而且比較在行的,是教學和研究,所有這些考量加總起來,我覺得在大學教書是我可以努力的目標,要達到這個目標,首先需要拿到博士學位。
為什麼是想在大學教書,而不是小學、中學?現實考量是,我比較沒耐性,而教育小學生或中學生是一件任重道遠的工作,那不只是授業解惑而已,教越小的孩子是要傳道的,如此重要的事,我不願意負責,我只想把知識傳遞出去,學生不懂的,我可以協助他們懂,然後我要繼續前進,我沒法為一個人的品格負責,那太重要了,我不願意成為其中的一個環節,而大學生已經發展到某個程度了,大家就在知識上互動,這樣就足夠。
再說一個原因,前面提到,我覺得讀書是我唯一會做的事,而且是一件被肯定的事情,從小我的世界裡就是讀書、讀書、成績、成績、品學要兼優,可以減少被體罰和羞辱的可能性,可以贏過親戚的小孩,可以為媽媽爭一口氣,可以光耀門楣,可以換來安全,可以換來面子,世界一切美好不是嗎?那為什麼不念書?念到博士應該可以就算到頂了吧,再也沒有比這個更划算的交易了,那麼,死了都應該念。
我向爸媽誇下海口,請他們拿房子去貸款,投資在我身上,等我學成歸來,可以在大學找到工作,就能負擔家計與貸款,就可以撐起這個家,這個從沒餓死人但我總是感到侷促的家。聽起來好順利、好美麗,其實聽起來也挺像詐騙集團的話術,但當時的我還真的是真心不騙,正確來說是「太天真」,完全表現出了我性格中不切實際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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