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士班竟然有四十個學生?!人數快要多過台灣的小學班級。問過老師原因,才知道原來是每年畢業人數太少,所以所上要多收一點學生,好提高畢業率。這是實話,我常常去看所上的公佈欄,與論文口試相關的公告真的少之又少。我為什麼常常去看所上的公布欄的訊息呢?因為我很害怕自己一個疏忽,錯過了什麼重要的資訊會發生某些我無法承擔的後果,這種什麼都怪罪自己的想法以及災難化的思考,讓我的學校生活過得戰戰兢兢。
在陣容這麼龐大的博士班裡,至少有一半是「外國人」,這裡說的外國人是中南美洲人。我們這一班就只有我一個亞洲臉孔,還有另外一位女同學也非西語為母語之人,第一堂課時我遇見她,我覺得她神情挺緊繃的,在課堂上她自我介紹來自某個國家,是一個很特殊的國家但我聽完之後也立刻忘記了,可見我也處在十分緊張的狀態,自第三堂課起我沒有再見過她,這個四十人的班級裡正式剩下我一個西語不靈光的人。
中南美洲同學們雖說是外國人,但他們仍以西語為母語且人數眾多,在學校一點也不孤單。西班牙當地學生的圈子我難以打入,他們也不曾來和我說過話,所以我常常和中南美洲同學們混,大部分都是女生,她們會找我一起吃午餐、去圖書館念書。年紀有大有小,有些是工作之後來這裡念書,也有年輕夫妻一起來念書的。通常這些同學都畢不了業,上了一年的課之後去結婚或生孩子,或是念了兩年就回家鄉去的不在少數,當然也有同學是不久後就開始在馬德里工作,至於是否拿到學位,就不是最重要的目標了。
第一次上課是關於全球化議題的這門課,教室在新聞學院,我發現班上有一位亞洲面孔的同學,看起來是日本人,但是西班牙文極溜,他很友善,主動找我聊天,交談之後知道他在很小的時候就從日本移民來到西班牙,原來他的父母早年到西班牙旅行,就愛上這個國家,便舉家移民至此,聽起來十分浪漫、勇敢又充滿行動力,令人激賞。所以,我這位日裔同學已經是本地人了,雖然我很開心他對我很友善,但我心裡多多少少有些落寞,這是一種對同類存在的渴望,卻落空了,只好再度承認自己的形單影隻。
這第一堂課,老師扛了一個巨大的運動提袋進來教室,放在桌面,悶悶的「咚」混和著「碰」的聲響,說明了有形與無形的沉重,老師拉開袋子的拉鍊,裡面滿滿的都是書,老師開始一本接著一本地把書從袋子裡拿出來,高舉著一邊唱著書名,要學生自行認領,若干星期後每位同學都要就著手上這本書繳交讀書報告。當下我又因為過度緊張,大腦再度當機,眼睛看著老師的動作,耳朵聽著老師口中唸出的書名,我卻來不及反應,腦子在當機狀態還要拼命運轉思考書名背後關於這本書的訊息,同時要警告自己,如果是自己有興趣的書就要趕緊舉手搶下來,免得落入其他同學的手中。
我急急忙忙追趕卻真的跟不上,那是一段令人挫折的十分鐘,這時候我只能憑藉運氣,以書本的厚薄作為判斷是否舉手的依據,最後我挑到一本中等厚度的書,但這位日本同學馬上轉過頭來,要跟我換書,他挑到的書,頁數是我的一半,我當下立即滿懷感激地答應了。下課後他陪我搭公車回到市區,告訴我可以去哪裡買書、買雜貨,這第一節課,嚇著了我這隻從申請入學被拒開始就已經需要收驚的兔子,而這位同學今天伸出援手,是防止我更重摔落地面的緩衝墊。
我的拉美同學裡面,有阿根廷人、墨西哥人、智利人;前面提過的阿根廷人寶拉是個高大的金髮女子,看起來約莫三十多歲,從她的言行舉止和組織被拒入學同學向學校申訴的錄影活動,我知道她已經工作過一段時間,或許她是一個記者也說不定,她也是我認識的同學裡唯一有車的人,很熱心,我們一群同學曾擠在她小小的車子裡,從校園回到市區,在與她交談的過程中,我時常發現寶拉關注的焦點都不在當下,也不在周邊的人身上,她的眼光在許多時候更是投向了遠方,似乎總有其他的事情更能抓住她的注意力;她曾經邀我出去過一次,不過我依約在定點等了好一會兒,在那個下著雨的午後沒有等到她,我們相遇的課不多,我也並不介意她放鴿子,實際上我還覺得鬆了一口氣,其實,我不知道她為什麼想找我出去,我也不知道跟她見面要做什麼,這對我來說算是一個壓力吧,又其實,大部分時間我都只想獨自躲起來,彷彿這麼做也能隱藏我西班牙文不如大家好的窘境。
另外一位阿根廷同學維琪也很有意思,她每次看到我都會滿臉笑容很熱情地和我打招呼,不知為何,孤僻如我也自然地對她很熱情,我都叫她「維琪,我的皇后,妳好。」後來,她好像開始在服飾店工作,開始了在馬德里定居的另外一種生活。墨西哥同學蘇珊娜是我感覺比較合得來的人,我們都比較安靜,個性比較內向,沒有太多攻擊性,沒有太多社交活動,我們會一起去圖書館讀書,後來學分修完,她就回墨西哥去了,再次看到她是後來論文提綱的口試當中;智利的一對夫妻同學,兩個人個子都蠻嬌小的,感覺上好像剛畢業沒有多久的大學生;太太五官很深邃,黑髮黑眼珠是個很清秀,感覺得出來他們是很純樸沒有心機的老實人,我們會一起去學校餐廳吃午餐,我覺得智利的口音特別難懂,我得要格外聚精會神才能聽懂一些。有次我和太太一起去上課,發現她的嘴角長了皰疹,我說:「這個我們說是火氣大,」她說:「我們也是,我們說你身體裡有火。」真有趣。
另一件有趣的事情是,我每次到學校吃午餐時,都要點滿一套兩道菜加上一個甜點的「午間套餐」(el menú del día)。除了價錢非常划算之外,吃完這一餐,再把吃不完的麵包帶走,我回家後就不必再吃晚餐了,可是我這群中南美洲同學當中幾乎沒有像我這樣的人,他們通常只點一道菜,或是從家裡帶來準備好的午餐保鮮盒,我看著大家面前簡單的餐食,而自己桌上一個托盤上放了兩道菜、麵包和甜點,有種莫名其妙的羞愧感,我常常把菜分給同學們,請他們幫忙吃,大家也很自然地接受,說:「來,幫忙吃。」
另外一個不同點是,我們在圖書館找資料時,我發現同學們都是把書裡的段落抄在筆記本裡,而我都是找到資料之後就直奔影印機或是借回家,我覺得自己在台灣似乎被寵壞了,因為在台灣我的母校圖書館是一棟九層樓的建築,館藏非常豐富,借、還書非常便利,電子資料庫也隨手可得,硬體設備器材的數量和功能方面都很充足齊全,所以列印文獻也只是動動手指的事情,若是找到用得上的期刊或書籍,我會毫不猶豫地按下列印鍵,或是影印出來帶回家仔細研讀。記得第一次來到學院圖書館的時候,我真的有點不習慣,甚至眼神裡帶著一絲的鄙夷,心想:「這麼大的學校,怎麼圖書館就只有一層,影印機只有兩台?」而且影印費也不向台灣這麼便宜,於是除了鄙夷之外,我心裡更多的是焦慮,擔心在這裡找資料寫報告很難,不知道自己還需要通過什麼關卡才能好好做研究。
下次再繼續說說學校的cafetería和午餐,還有,圖書館的烏龍吧。